第43章

  其中一位蓝衣的主教放下了茶杯, 杯子嗑在桌子上, 发出好大一声响,“你倒是不矜不伐,镇静是年轻人的好品质,但未免有点不识礼数。各位大人, 你们说是吧?”
  一位紫色的主教倒是笑眯眯的样子, 和和气气地开口了, “别这么说,年轻人,难免不知道敬畏, 慢慢教就好了。西塔也是我们教会的可造之材呀, 我们一群老东西的未来可还得指望年轻人。”
  身着白袍立于一旁的年轻侍从接过话茬,“大人有爱才之心,西塔也是出类拔萃的俊才, 两合相宜,可不巧了。”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蓝衣的那位斜着眼,怒视着侍从,“您也该管管下属了。别坏了规矩,长官说话,属下别插嘴。”
  “瞧您说的这么严重,我倒是觉得年轻人要活泼一点才好……”
  话轮过几轮,倒把塞莱斯特晾在了一边。
  高座上的主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人类最擅长的就是用各种方式来制造权力关系,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如果塞莱斯特只是个普通的刚入教会便得主教们赏识的人,便应该直接跪地谢主隆恩,然后主教们一个翻脸发怒,之后就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瑟瑟发抖,跪地求情。
  但,可惜她不是。
  这只是无聊的人类把戏。
  很多人只能看见物质层面的压迫,谁掌握了最多最好的物资,穿金戴银,出门几台大轿,便是顶尖尖的人。
  但人们意识不到精神上的压迫,他们的头脑被灌上了其他人想要让他们知道的东西,永永远远跳脱不出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情绪永远被其他人轻易牵动,别人一动怒,自己便马不停蹄地开始自省和害怕,别人一夸奖,屁股就翘到天上去。
  然而,他们不知道,别人对你的态度确实与你本人有关,但只与你背后的利益挂钩,赞美的话带着点有利可图的贪婪,贬低的讥讽总是有着打压异己的妒恨。
  “我只是一介俗人,当不得各位大人的褒贬,大人们要捧就把我捧上天,要贬就把贬下尘,我西塔也绝无半分怨言。我资质愚钝,听不懂大人们的话。大人们,不妨有话直说。”
  坐在主位的红衣大主教还没有发话,其他两位不过是一起跳台唱戏的伶人。
  蓝衣那位和紫衣那位对视了一眼,这个西塔倒不好解决,跟那位冥顽不顾的阿莫斯一个样。
  但这个戏还得继续唱下去,才能一团和气。
  紫衣的那位恭敬地瞧着上方那位昏昏沉沉几乎快要睡过去的大主教,“主教大人,您看?”
  一直闭着眼睛,老态龙钟的红衣主教这才不缓不慢地睁开眼,他浑浊昏黄的眼睛里极快闪过一霎精明的光,又很快装作糊涂的样子,“我老了,没多少活场了。我怎么看,无非是看怎么才能更好侍奉神明,更好地向民众传递圣明之言。”
  红衣主教说话慢悠悠地,他太老了,以至于讲起话来就像破旧风箱在吱吱嘎嘎地拉动,枯木一样的腐朽便如同蛀虫般趁虚而入钻入空荡荡的躯壳,“两位都说得都有道理,年轻人活力也重要,规矩也重要。阿莫斯,我们是管不了了,但西塔我们还能再教教。”
  阿莫斯……他们终于说到正题了。
  听得昏昏入睡的塞莱斯特勉强打起了精神。
  “大人说的是,这阿莫斯也太不识抬举了一点,伤了主教大人的心啊,西塔你可不要学你那位前辈。她怎么就不明白管理奴仆也是为了更好侍奉神明,让她去还不乐意。”
  紫衣的那位阿谀着。
  “我看就该给她点教训,别失了敬畏,惹得神明动怒。”
  蓝衣的那位奉承着。
  “各位大人,恕我直言,神明大人只说让神官祭司们管理蒙德,造福百姓。可从未说过让我们把一部分的同胞变成奴隶。我倒是不知道,大人们说的又是什么道理,我只是个普通的小祭司,只做神明应允我做之事,相信阿莫斯前辈也是如此想的。”
  塞莱斯特所言非虚,她认真查验了来自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的神意。
  祂确实嘱意让祂最初的侍从,现在的祭司们,管理蒙德。但祂可从未应许过压迫和奴役,祂确实是爱人的神明。在祂最初的旨意中,祂本希望建立的是一个所有人亲如一家互帮互爱的国度。
  最初的蒙德确实如此。
  但随着神明身影在这个国度的逐渐隐去,这个国度变成了神官和祭司的私产。
  “放肆!谁允许你揣测天上那位的高意。”
  刺啦一声,茶杯被重重摔到地上,被泡涨了茶叶也团成团恶心地拧在一起。
  倒是可惜了好茶。
  据说还是从沉玉谷那边弄来的高档货。陆路不便,运输中多有折损,来到了蒙德便有“一两茶叶一千金”的美谈,也只有蒙德最“尊贵”的大人才敢肆意挥霍。
  “您老歇歇气,年轻人不懂事是常有的,这也是我们几位来这里教导的道理不是?”
  紫衣那位面色还是笑呵呵的,细声细气地接着道,“西塔,你这就不懂了。奴仆,在座哪位不是神明陛下的奴仆,我们这些人看着是比外面其他人气派些。但我们心里门清啊,我们就是神明陛下门口栓的狗,那位一跺脚,我们都得抖三抖的。”
  “你看,外面那树不也得分品类,种一起才好,奴仆也得分啊。承蒙圣恩,我们这些人侥幸得以侍奉神明陛下,但这么一大座城要运转,这么多人要吃饭,光靠我们怎么行,一些个活计总得有人干吧。”
  “百姓又不会体谅我们的难处,手段就不免激烈些……”
  “大人,你何必跟这冥顽不灵的人解释这么多,我看她就是不识抬举。”
  紫衣主教身侧的白袍侍从一边殷切地添茶倒水,一边愤恨又嫉妒地狠狠瞪着塞莱斯特。
  漂亮话倒是一大堆,要你去当奴隶,看你愿不愿意。
  塞莱斯特腹诽着。这群老东西话怎么这么多,能不能直说想要我干什么。
  “大人,我也说过了,我资质愚钝,听不懂歪歪绕绕。说吧,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中间那位红衣大主教挥了挥手,示意身旁那两位不必再多说什么。西塔软硬不吃,对这样一根筋的人直说反而效果更好。
  “我和其他两位的意思是,推选你作为阿莫斯的继任。但是,这有条件……第一,是绝对尊敬我们的神明;第二,是不得违抗主教们的命令;至于第三嘛……你心里清楚。”
  “……我不明白各位大人的意思,阿莫斯前辈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主教了。阿莫斯前辈无论是声望,还是实力上,都是实至名归的最好人选。各位大人们,肯定比我更清楚这点。在下资质平平,哪里敢奢望主教的位置。”
  塞莱斯特话锋一转,玩弄语言她也是能手,轻轻松松就让主教们期望的那点人的野心透了出来。
  “更何况……如果我继任了,那阿莫斯前辈呢?”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话该瞒在心里,说出来可就坏了事儿。”
  “我又怎么知道,大人们不是空口无凭框我,拿我顶罪呢?如果做了那件事,我和各位大人们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们总该给我一点凭证的。”
  “……你待如何?”
  “将今日之事签字画押,同时保留两份,一份放在各位大人那儿,一份放我那儿,这样我们双方都能安心。”
  主教们示意白袍侍从去取纸笔来,这个西塔倒是小心谨慎,可是这天只是神明
  陛下的天,就算暴露了又如何,谁也越不过神明来惩戒他们。
  他们在心里嘲讽着西塔的天真,要不是指望她派点用场,他们又何必大费口舌和她驴头不对马嘴。而且西塔装得那么高洁,看到了高位一下子全忘了。人啊,绕不开一个利字啊。
  洁白像一匹雪花布那般的宣纸被平平整整地铺开,这也是从沉玉谷弄到的高级货。侍从小心翼翼地展开它,但凡宣纸弄破了一点,都比他项上人头值价。
  “我已经拟好了,各位大人你们看看?”
  三位“尊贵”的主教草草扫过了上面的内容,写的什么并不重要,总没有人能治他们的罪,这只是让西塔安心办事罢了。
  “可。”
  等三人签字画押后,“罪状”便呈到了塞莱斯特手上。
  “多谢各位大人垂爱了,”她一面垂眸说着,一面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屏风开口了,“不巧,我刚是忘了,阿莫斯前辈还在后面屏风那里。前辈呆这么久,该闷了吧,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拿着那把冰蓝色弓箭的女祭司从幕布后面缓缓走出,她过于愤怒的脸现在已经平静了下来。
  这群主教们有恃无恐,不过是仗着神明对他们神官的偏爱,他们不去想着如何回报神明的恩情,反而在这里蛊惑人心,排除异己。
  “阿莫斯前辈,你看看吧,这下证据确凿了,你总该认清他们的真面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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