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路德维希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过去,但是没有人可以从中完完全全逃离。他看上去那么高雅,又精晓音律和诗歌,这样的他只能出身神官世家。他喜欢的东西,干净动人的诗歌和音乐都是拿最脏的沾着人血的钱熏陶出来的。
  人世间坏就坏在,最美好的东西永远伴着最脏最恶臭的东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开,又剪不断。
  或许这样做是多此一举,路德维希从未问过。
  奎德最好对他的过去保持心照不宣的沉默,对他隐藏在嬉笑后的痛苦和纠结视而不见,这样也省了麻烦,少了可能的怪罪。
  他推开门前思考了很久,他自己当然希望那群神官早点死光了最好,阿莫斯没有下狠手弄死他们,他都觉得是她现在的觉悟不够,如果她想要她理想中的神官团体出现,还有什么比直接把旧的那个连根拔起更好更快的方法吗?
  如果因为路德维希就对其中一些神官多加宽恕,也太小看和不尊重路德维希了。他早就做好了取舍,奎德会喜欢这样清醒和狠辣的同伴。
  但那是对同伴的,出于工具般的利用价值,不是对朋友的。
  作为人的那部分,奎德怕路德维希难过,所以不管什么该不该,他就做了。
  唉,这个时候,最适合喝酒了吧。
  苦涩又炽烈的酒会让胃翻腾起来,脑子也会一片混乱,攀上云端的失重感会让人短暂以为上了天堂。
  可惜,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醉。
  奎德打开大门,风不知不觉间大了起来,雪花伴着冰一片片像暗器一样把他脸刮得生疼,卫兵们就顶着风雪压住了一室的温暖。
  “事先说好,出于体谅各位的不易,我会配合你们的搜查工作,但是不得打扰和伤害劳伦斯一族的人……不然,你们也知道最好不要惹怒一个劳伦斯,对吧?”
  门被关上了,温迪对路德维希的身世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早就知道了。
  人们好像都是这样,一面坚定,一面纠结地活着,真正放下是很难的,忧愁总像乌鸦一样盘旋不休。
  温迪也是路德维希的友人,但他不是奎德,奎德是人类,会被人类的规则牵着,人们最怕看的是死,特别是亲人之间的相互残杀而导致的死。
  路德维希是不同的,比起怎么活下去,他更介意以什么的姿态和世界告别。每个人都会死,除了死亡痛楚的不同,老死、淹死、被杀死又有什么不同呢。
  路德维希只希望在死前可以拥抱这个世界,拥抱独属于自己的命运。
  温迪对此没有说什么,他了解路德维希,人们可能会觉得他很奇怪,会试图用自己的想法来考虑他,但魔神只会认识到他的本质,一个独特的人类。
  他反而在意是没有一起过来的女神。
  “塞莱斯特呢?她怎么没有一起过来,我好想见她。”
  风精灵轻轻抱怨着,他从诞生开始便日日夜夜陪在那缕春风身旁,他像习惯这个世界一样习惯着女神的相伴。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久地离开,也是第一次吃到了离别的滋味,他那个时候还不懂思念。但在一次又一次习惯性向周围搭话却无人回应的时候,他就披上了一层落寞的灰色。
  虽然他多了一个新的友人,但是女神是无可替代的存在,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塞西莉亚花,给他再多的苹果,那也不是花。
  “女神殿下还留在高塔上呢,她还有事要调查。不过她托我向你问好,‘可爱的风精灵啊,不要太过想念我,我马上就会回来与你团聚。’”
  温迪就像跟爆竹一样一下子就炸了,“路德维希,你还打趣我!塞莱斯特可不会说这种话。”
  春之女神,虽然听上去是温柔似水的女神,但在塞莱斯特可亲的面容下,她的心就像冰雪一样冰冷。
  虽然塞莱斯特对温迪非常温柔,但温迪可不会相信她会说这么柔情蜜意的话。温迪不得不承认比起关心他,塞莱斯特更关心这片土地的人们能不能早日得救。但即使这样,温迪也不会埋怨女神的冷落,她只是太爱人了。
  “好了,好了,别拽我头发了,很疼的,我道歉道歉就是了,”路德维希求饶着,明明温迪心里期望女神念着他,但路德维希一说出来还不乐意了。
  “唉,怕了你了。女神要我们把阿莫斯带去庇护所那里,她恐怕还打算让阿莫斯转变立场吧,而且那里有西塔可以看着阿莫斯,我们也好放心。”
  经此一遭,塞莱斯特隐藏这么久的身份要废了。不过身份罢了,女神想换什么脸就换什么脸。
  不过,阿莫斯看见西塔会是什么表情呢……这还挺有趣的。
  雪不知不觉停了,地上的“羔羊”还在嘶吼着,天空还看不清神色。突然,一支笛奇又异地吹起,笛声悠扬绕开一处高楼、半城雪色。
  奎德回过头,墙外一角忽有一枝春开。
  第34章 自由的奴隶(6) 啃噬着彩色的梦……
  告诉我, 你的灵魂是否也在黑夜悲叹,被晚香玉浓烈的香气所环绕,并且啃噬着彩色的梦的神经。
  ——拉斯克许勒
  “我迷失了吗?”
  “我要离开这里, 是时候带我走了。”
  “我会献上我的灵魂。”
  路德维希睁开眼睛,他刚经历的是美梦, 还是梦魇呢?他已经分不清了。
  睡意已经退却,他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路德维希, 你醒了吗?”
  温迪是魔神,他不需要像人类那么多的睡眠,大多数时候他闭上眼睛只是在休息。
  “你也醒了, 那一起去外面坐会儿?”
  等到他们俩一走出临时搭好的帐篷,就看到围着篝火沉默取暖的两个人,奎德是在守夜, 而阿莫斯多半也跟他们一样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路德维希在篝火前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置便坐下了。篝火稳稳地燃烧, 火苗没有闪烁跳跃,而是像心跳一样细腻地烧灼着,如同蝴蝶的半只羽翼透明地闪耀着。阿莫斯在四周弄了一道风墙,阻挡了周围寒风的侵袭。
  这是去庇护所路上的补给点, 立在最大最雄伟的一座雪山上, 山巅正上方的天空有着类似透明钉子的虚影。传说中这里曾经是无忧无虑的春之国度, 小草葱茏、万物向荣。路德维希看向半山腰,那里有一截枯枝,不管这些年世事如何变幻, 枯枝始终没有被冰雪掩盖, 只是安静地陷入腐朽。
  雪山很冷,但又美得惊心动魄。
  冰雪统一了万物,树枝是银雕的冰饰, 向上向下生发着冰凌和霜花,脚下是层层积雪,头顶是熠熠星辉。从纯真、轻盈的火焰向上抬头,望向天空,极光错落有致地铺散在轮廓半圆的苍穹上。天空的脉搏是翠绿、深蓝和绛紫的交织。
  路德维希吐出长长的一口白雾,他的呼吸此时与世界的呼吸交融,流光的天空跳入湿漉漉的眼眸,从中打捞出一整个世界的倒影。
  不要搁浅在这样美丽的夜晚,人们只是沉默着。命运是天上的星星,发着冷色的光。
  “大家不想说点什么吗?”
  他开口了,说点什么都好,谈谈这片土地过去、现在、将来要发生的事。
  “你想聊什么?”
  开口的是奎德,他守了将近一晚的夜,在他们还没有醒来的时候,他守着面前的火焰,提防着可能来袭击他们的野兽。在四周都空寂无人的时候,呼呼的风声,安静的夜晚,就像回到了奔狼领一样。
  “聊点我们未来该做什么吧?大家又是为了什么才聚在这里,我们总该推心置腹一次。人生很短,不抓紧可能就再也来不及了。”
  路德维希轻轻地说着,奎德递给他一杯热过的水,他接过杯子,温暖源源不断地从杯壁上传来。他喝了一口,这里的水比王城的更清冽,加热过还带着一股冰雪的倔强气味。
  放下杯子,他把头转到一边,看着即使坐在荒郊野外,也笔者端坐如同身处高塔的阿莫斯。
  “不如先从我们的新朋友开始吧。”
  阿莫斯很少接触神官外的人,她认识路德维希是因为诗人出入高塔如入无人之境,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感受到三道不同的目光,她有些不适应地低下头,盯着弓箭上的花纹。
  离开高塔到底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她过去的信仰绝不是虚假的,她离开那里,因为她希望她的信仰真正能够传达到那位神明耳中。
  迭卡拉庇安大人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神官们的伪善不忠,才不再理会神官的呢?如果,如果她能为神明献上一个更加忠实更加虔诚的神官侍从,他们的神明是不是就会从最高层下来看看他们,听听他们的声音呢?
  “……我是为了迭卡拉庇安大人,现在的神官辜负了神明的信任,为此,我想要建立一个新的更加纯粹的教会。”
  跟他们想象中的差不多,路德维希和奎德对视了一眼,温迪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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