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既然颍川人就在相县,她去颍川前或许可以先去拜访一下这位荀相。
  春耕一结束,曹班就启程出发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曹班眼睛终于恢复了视力,在华识的耳提面命之下,和一众学子们开始了身体锻炼和骑术的学习。
  清早骑马,到了傍晚就抵达了相县,这中间居然也没觉得多累,看来年轻还是好啊,新陈代谢快,恢复力也强。
  曹班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当晚在肆舍下榻修整了一晚,第二日神清气爽,去往国相府上拜访。
  本来下榻只是想小住,却没想到,这一住,就住了半个月。
  曹班吃了半个月的闭门羹。
  看来荀昱也不吃锲而不舍这一套啊——
  她对着被再次打回的名帖叹气。
  对方的态度有些模糊,第一日的时候,收下了名帖,等了几日,却没有任何回音,再去拜访时,名帖照收,门口的仆役对她态度很尊敬,没有失仪的地方,甚至还叫出她的名字,可家里主人就是没有相见的意思。
  既然一直不回音,那也不是名士的“拿桥”了,原因无非两种——看不起曹班的品性,或者看不上的她的家世。
  事实也正如曹班所料,荀昱收到曹班的名帖后,就一直在纠结。
  沛国就这么大,一国内闻名的大族子弟就那么多,曹家双胞胎便是其二。
  早年就传,曹家新生二子,是文武星君下凡的仙童,长子天生神力,次子生而能言,他还在家时,也听过这传言。
  不过去岁洛阳传出“党锢一事”,让他对宦官的好感降到了冰点,他还为此专门写信给李膺,以诗赋声援他,鼓励他不要放弃和邪恶的宦官势力斗争。
  如今虽然曹家当家是任大鸿胪卿的曹嵩,但是刚刚薨逝的曹腾名声仍在,记得他的好的人,自然也不会忘了他曹家身上的宦官印迹。
  听传名帖的仆役说,曹二郎此来是为求学,曹家放着洛阳太学不让他去,自己求到荀氏这来,想来这位曹二郎心里也是有些骨气的。
  可是让他舍弃自己一身清誉去扶持一个前途不明的晚辈,这也是他做不到的事啊......
  半个月过去了,这个曹二郎还是坚持递门贴,说他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
  总之,颍川荀家是有依靠宦族舍名誉求荣誉的,他可以书信回族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过曹二郎年岁还小,此事得先去信曹家当家的曹嵩,先得到家长的同意才行。
  第36章
  年过而立的郑玄,带着他的门徒,从家乡青州北海郡出发,一路游历,目的地是靠近京师的三辅之一的扶风郡。
  郑玄是这个时代少有的,真正志向在于学问的大家,他在家乡遍访名师,以至于老师们都“再没有什么能教的”之后,听说扶风郡的马融久负盛名,因此特地前往求师。
  郑玄年少时,就熟读五经,在家乡求学时,除了在五经上面继续精进,将今文、古文两大经学派系学通后仍不满足,又钻研起了算术和天文历法。
  因此, 当他出了下榻的肆舍,准备去拜访颇有才名的荀昱时,听到有同住的食客居然在聊历数之说,立即驻足, 想要和食客们畅谈一番。
  凑近来,就听一儒生打扮的本地食客道:“所以说着天地玄妙,非天资聪慧之人不可参透啊。”
  坐在他对面的同行食客看起来年长一些,也是摇摇头:“我自诩熟读《九章算》,可是却对二郎君说的什么'岁差'、'章动' ,竟是闻所未闻!”
  年长食客大约是余光瞟到了郑玄一行,见郑玄穿着打扮不似寻常出身,举手投足有尽显文士风范,一下来了兴致,唾沫横飞道:“要我说,这世上玄妙之事,往往要过百年才能由后人定论,我还是更认同盖天说,这天既盖也!”
  年轻儒生不敢苟同:“我还是更相信二郎君的说法,天非盖也,地既卵也!”
  郑玄一听,当下一抚掌,胡子都飞了起来,激动道:“然也然也!不知阁下所说的'二郎君',可是赞同'浑天说'?——曰'天如鸡子,地如丸!'”
  年轻儒生却皱眉,有些犹豫道:“照二郎君的说法,他似乎也不赞同'浑天说' ......”
  年轻儒生以为对面这位文士会反驳,却没想到,他听完之后更加兴奋,激动道:“不知这位'二郎君'姓谁名谁?家住何处啊?”
  这下坐着的两位食客都不约而同,用怀疑地目光打量起郑玄。
  年轻儒生原本见郑玄自带的文人气场还颇有好感,但是一开口就这样失仪,想来也是缺少教养的家庭出身,可不能让他就这样去叨扰沛国的神童子,因此故作不予理睬的样子。
  郑玄见状,自知失仪,招呼自己的门徒,从厚厚一沓名帖里抽出两份,交于给二人,自报了家门。
  可是这俩豫州本地人,哪里听过青州的郑玄呢?就算接过了名帖,也是一副不买账的样子,郑玄的门徒看不过眼,大声道:“我家公子,可是八岁能算,十二读经,十六熟典的神童!”
  年轻儒生却一拍木案起身道:“谁还不是神童了?我们二郎君,两岁启蒙,六岁读经,十岁撰碑!”
  郑玄的门徒被如此呛声还是头一回,自然是满脸不信,还想再与儒生争辩,被郑玄制止了。
  “失敬,失敬。”再争论下去,只是徒惹人厌烦罢了,他初入豫州,可不想在第一站就留下争名好斗的坏名声。
  正事要紧,郑玄带着门徒,来到了国相府。
  荀昱不愧是名士,得荀家经学传承,一连几日交流下来,郑玄只感到受益匪浅。
  唯一有一件事,让他有些在意。
  几乎每一次他来拜访荀昱,都能在相府门口见到一个递拜帖,然后被拒绝的小郎君。
  说也奇怪,这小郎君看起来不过刚过幼学的年龄,却是衣衫整洁,举止文雅,观他与家仆的交流,也是语调沉稳,颇为老成。
  且不说这么小的年纪,每次被门口的仆役拒绝,他都是毫无愠色,一派淡然。
  就光是这次次被拒,次次来见的,锲而不舍的精神,就是他也自愧不如的。
  几天下来,郑玄终于忍不住,和荀昱提到了这个小郎君。
  “是谯县曹府的二公子,曹班。”荀昱起身,引着他往院中走去。
  郑玄隐约对这个名字有些印像,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
  “他来求见是为何事?”郑玄问道。
  “为求学。”荀昱叹气,两人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木箱子。
  郑玄更加惊讶:“我看这小郎君,举止端庄大方,说话有条不紊,是个耐心治学的料子,伯条因何不收?”这样反复上门,又不明确拒绝,十有八九是因为什么原因在犹豫。
  荀昱如实道:“因其祖父为故费亭侯,大长秋曹腾,这是我犹豫的事情。”
  郑玄听到曹腾的名字,终于想起来,是为什么觉得曹班的名字熟悉了。
  “曹班,曹家二郎!”郑玄瞪大眼睛,“是那位在党锢之忧时,不顾自身安危,在太学奔走传书的童子啊!”
  郑玄一下有些愤愤然:“既是如此良才美玉,怎能因为出身被耽误了求学的志向?伯条糊涂啊!”
  荀昱也露出了郁闷的神色,拍拍郑玄的肩道:“实不相瞒,我前日本已打算书信至颍川族中,叮嘱此事,曹二郎得知后,当日就送上了谢礼......”
  两人面前的木箱足足有半人高,从外面看不出装的是何物。
  荀昱一边打开箱子,一边轻笑道:“虽说是良才,但毕竟出身宦族,你也知道,这宦党以钱财做谢礼的风气,实在是......”
  荀昱的话说到了一半,又生生咽了回去。
  木箱打开,里面不是什么钱财布匹,也不是奇珍异宝。
  是墨书在淡雅光滑的竹纸上,封装成册,一摞一摞整齐码放的经书。
  “这......”荀昱的震惊已经不是能用语言表达的了。
  “此礼,厚过万金!”郑玄抬了抬自己惊掉的下巴。
  荀昱却愣愣道:“这,这礼我不能收......”
  郑玄纳闷:“为何不能?天下不知多少文士想去你荀氏求学......”
  荀昱苦笑:“可是我书信与曹家长辈,曹家不同意啊!”
  回到肆舍的郑玄,谢绝了络绎不绝闻讯来拜师求学的儒生,有些辗转反侧。
  郑玄每到一个地方,除了会拜访本地名士外,还会专门开坛将经——这也是他拒绝荀昱借住相府的邀请,坚持住民间肆舍的原因。
  连日下来,他的名气渐渐传了出去,这个时代书籍珍贵,除了皇家,民间书籍流转往往仅限于世家大族。
  想要在朝廷做官,光举孝廉是远不远不够的,孝廉只是门栏,类似与后世的编制,孝廉在东汉末年已经是泛滥成灾了,这种情况下,你虽然有了编制,也不一定马上能有你的职位,俗称“等缺”,那么这些孝廉就只能去实习。
  实习期间会进行考课,考课通过的人,等到有了空缺,才能去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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