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行至阵盘处,她低头看了看,抬起手,以血为笔,在匕首上画了一道隐匿符。
这手隐匿符是少年赵负雪的路数,赵家独门,只是去探探深浅,用隐匿符便足够了。
当机立断,封澄悄悄地将匕首掷了出去。
噗嗤一声,阵法应声而破。
她心中大喜,谁料还未等上前,脸上的表情便凝住了。
封澄看见一把轮椅,正对着她。
赵负雪眉眼含笑,很愉快的样子,他两指夹着匕首,缓缓勾起了唇角。
“嘴上说着抱歉,私下却琢磨出逃。”
“阿澄。”
封澄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终于给我迈出这一步的理由了。”
封澄暗道一声坏了,却见赵负雪盯着她,指尖叮铃一声,似乎是拎出什么金属来。
“此物备下良久,”赵负雪道,“今日终得一用。”
“——得罪了,阿澄。”
妄自打探消息的结果,就是头一次试探,便被定了死罪。
封澄面如死灰地看着锁在手腕处的赤金手环,良久,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这东西她认得,不,岂止是认得。
这是她当年想拿来锁赵负雪的东西。
“穷道锁,”她举起手腕,喃喃道,“这东西都到赵负雪这儿来了?”
镇北将军府到底被抄得多干净啊?
思及此处,封澄又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世间因果轮回,归根到底,不过自作自受四个大字。
正叹息间,门口阵法忽然又有了动静,封澄一激灵,忙一头倒在冰棺中,作沉睡状,忽然,她察觉到走到身边的人不对。
并不是赵负雪身上的冷香气,而是另一股陌生的脂粉香。
封澄疑惑地睁开了眼睛,正正对上一张娇媚的美人面。
“家主,”那美人笑道,“夫人醒了,衣袍可上身了吗?”
封澄警惕无比地抬起头来:“是谁?”
赵负雪笑笑:“制嫁衣的裁缝,你身量有变,之前那件大概是不合身了。”
第79章 师尊教你
话至如此,封澄勃然变色,她震声道:“你敢!”
赵负雪平静地看着她:“镇北将军已死,从此之后,世上只有封澄……赵氏的另一位家主。”
镇北将军四字一处,美艳女子登时被吓了一跳,当即手一抖,震撼而无措地看着她,封澄随口安抚她一句,转而怒瞪赵负雪:“师尊的恩情,无论是从前养育之恩还是救命之恩,都是徒儿记挂于心,此生报不完的。可这几日的荒唐,却也该到此为止了。”
石室内回荡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封澄盯着赵负雪,看着他那张如妖似仙的、病态苍白的脸。
她试图从他的脸上发掘出分毫波动,而令封澄不安的,是他面上自始至终的平静。
“荒唐?”终于,他念着这两个字,仿佛这两个字沉得像在舌尖坠了铅似的。
封澄道:“对,荒唐。”
她简直不敢回想这几日是怎么过的,一抬头,却见赵负雪的目光倏地暗了下来,一片沉默中,他慢慢地向前走,偏头吩咐:“退下。”
那美人如蒙大赦,行了个礼,步下生风地退了下去。
封澄有些警惕地向后挪了挪,直到后背抵住冰棺的棺壁,退无可退。
赵负雪半跪在她的腿间,二人的距离近得封澄有些窒息。
“为何不愿嫁给我?”
封澄被这个嫁字咯了牙,半晌,才不闪不躲地迎着他的视线,斟酌片刻,一字一顿道:“师徒有伦,我自小无双亲,得幸由师尊照拂长大,师尊于我如父如母,人伦如此,何来什么……嗯,嫁娶。”
如父如母四个字一出,令赵负雪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封澄觑着他脸色,心底也是直打鼓。
天地良心,她才不会把他当爹妈一样依恋。
只是眼下情形,不放狠药,如何破局?
封澄就不信了,赵负雪此人一生君子端方,这番话,难道会对他半点儿效果都没有?
谁知赵负雪看着她,似笑非笑道:“阿澄,我同你说过,自始至终,都是我。”
对视半晌,封澄心头莫名一空。
赵负雪挑起她挂在胸前的长发,盯着她,缱绻地落下一个吻:“于我而言,你我第一次见面,并非长煌,而是古安。”
“我等了你许久……等你出现,等你一无所知地长大,再等你重新回来,阿澄。”
封澄吞了吞口水。
赵负雪垂着眼睛,轻笑道:“两心相许,早在师徒之前。”
“你说师徒有伦,我不认的。”
“镇北将军已死,”赵负雪眼珠黑沉得无半分光亮,“世人皆知。”
刹那间,封澄心头一疼,她怔怔看着他,仿佛不认识赵负雪一样,陡然,胃中一片翻涌。
赵负雪敏锐地察觉到封澄有些发白的脸色,皱眉托过她的手腕,手指落上之前,耳边忽然刮过一阵劲风。
“——啪!”
这一巴掌打得又狠又急,赵负雪那张雪白的脸上霎时浮现了血色,他偏着头,静住了。
封澄的手还没收回,她盯着赵负雪,胸口剧烈起伏:“我**……”
她想到那些彻夜难眠的夜晚,想到徒劳无功的苦望,想到诀别似的怦然心动。
赵负雪是天下仰望的仙人,洁白无瑕,不容一丝尘埃。
年少时,封澄被贪恋自己师尊的愧疚感折磨得几欲疯癫,生怕露出分毫,窃窃如白日小鼠。
敬爱,倾慕,痛苦。
这是作为师尊的赵负雪施加于她的。
眼下不清不楚的,反倒非要成亲了!
“你简直有病。”
她声音颤抖,而赵负雪却是沉默了。
“当年我记忆有损,”他道,“你我种种过往,所留甚少。”
封澄定定看着他。
赵负雪垂眸,声音有些涩然:“……阴差阳错,并非有意。”
片刻的沉默过后,赵负雪忽然觉得脸上一温。
封澄叹了口气,水汽扑在了他的脸上。
冰棺的温度极低,她说话时,有淡淡的白气飘上去。
赵负雪怔了怔,抬起了头。
封澄垂下了手,片刻,偏过头去,疲倦道:“于我而言,师尊便是师尊,我不会嫁你。”
说来好笑,封澄蒙欺师灭祖之名数年,可方才的一巴掌,却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忤逆之举。
赵负雪却最听不得这个,他倏然攥住封澄几欲落下的手,目光中令封澄莫名有些胆寒:“可你却从来没将他当作师尊。”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提到这件事,封澄不自然地偏过了头。
与少年赵负雪的从前种种,是封澄最想逃避的事情。
她挣扎道:“他一无所知!”
赵负雪的手攥得极紧:“好一个一无所知——难道在他面前时,你也是一无所知吗。”
陡然地,封澄的脸上霎时出现了一片空白,这空白像是画皮鬼骤然被扒下了作以伪饰的人皮一样,登时,封澄便有了赤/身/裸/体的慌张感。
“放开!”
赵负雪不放,不闪不躲地直视着她:“阿澄,你在躲什么?”
这句话落下的刹那,封澄停下了挣扎。
“我躲什么?”
这句话莫名刺了封澄一下,封澄本就慌张,此刻狗急跳墙,竟是口不择言起来:“师尊,我若还是十几岁的年纪,倒是很不介意和自己的师尊来一场恨海情天的纠缠。”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身后也开始缀着一摊子烂事。人一旦干多了烂事,疲惫了,谈情说爱这种事,便只适合过身不过心。我们那派人的作风,难道师尊未曾听闻吗?”
她口中所指,便是朝中血修一派。其众行为举止荒淫无度,为众人所闻。
赵负雪曾亲手将她从欢楼里揪出来过,此话作不得假。
顿了顿,她又熟稔地端上那副笑脸模样:“当年唐突了师尊,是我不好——毕竟师尊花容月貌,徒儿贪恋一时之欢,向师尊道个不是,要杀要剐随便。只是扯什么嫁娶……还是算了吧。”
如果说方才赵负雪的脸上还能看出几分人色,那么在封澄说完这番话后,他的脸上一丝人色都不见了。
封澄察觉到手腕的力道骤然大得不可忽视,几乎要生生地拧断她的骨头,赵负雪冷冷地看着她,眼底隐隐有骇人的沉色。
“一时之欢?”
话至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应,此刻封澄说不清是该恨还是该谢自己当年的一身臭名,她点了点头,又笑道:“贪恋个肉/身之欢也就罢了,这样,我立个誓——我封澄,此生都不会嫁赵负雪。”
修道之人重誓,赵负雪脸色苍白,半晌,松开了手。
照着封澄对赵负雪的了解,这话说出口,即便是恶心,也该把他恶心走了。
想到这里,封澄颇有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