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封澄:“……”
  凭借着她并不怎么敏锐的神经末梢,她觉得这人八成在阴阳她。
  封澄道:“外院大比,考什么?”
  她道:“武道,医道,擅什么便比什么。”
  封澄垂眸思索,谁料那女子又接着道:“不过封姑娘连晨练也不出,想必是要去医道里一争高下了。”
  “……”
  “可医修不是在另一课室吗?”
  “……”
  “走错了?”
  即便是傻子,也该听懂这姑娘的弦外之音了。
  长了一副纯良清澈的模样,阴阳起人来却毫不留嘴,封澄嘴角微微一抽,正欲与她分辨,一想到课室规矩,还是忍了。谁料上头盛德林怒喝一声:“陈还,封澄!”
  那女子没骨头似的站了起来,懒懒道一声是,盛德林道:“窃窃不绝,这么多话,不如你上来讲!”
  陈还闭眼道:“不敢。”
  盛德林又把枪口对准封澄:“你来?!”
  封澄道:“也不敢。”
  盛德林冷笑;“我看你敢得很!封姑娘,出身长煌,行为沾了那边习气不要紧,不通礼仪、狂放不羁也罢,可到了洛京,无论如何,是不是该收收了。”
  封澄沉默不语,偏生盛德林又道:“尊者一世清名,你偏要叫世人说他无礼无法,家教无方,教得人目无尊长!”
  这么说着,封澄冷冷地抬起头来。
  她道:“说我无礼,我自向先生谢罪。带上长煌做什么,又带上我师尊做什么?”
  一片寂静的课室里,她直视着盛德林的眼睛,看着老头逐渐变青的脸色:“先生瞧不上我,我也不必在此污了先生的课室,告辞。”
  ***
  在外面无头无脑地晃了半日,封澄迎着落日,走向赵负雪的鸣霄室。
  推开院门,只见繁茂花树下,一人独坐,信手抚琴,院中琴声泠泠,令人闻之如入仙界。封澄闷声不吭地把书篓一丢,低头走到赵负雪身边。
  赵负雪坐着一蒲团,长长白衣垂在一尘不染的石板地上,墨发散在白衣上,一黑一白,分明得令人挪不开眼。
  封澄走到他身边,吸了吸鼻子,原地一坐。
  他琴音不停,垂眼道:“怎么。”
  少女坐着不过小小一只,此时缩成一团,更是小,她把脸往赵负雪手臂上一埋,闷闷道:“师尊。”
  手臂上的触觉令赵负雪住了手,琴音一停,他敛眸,只听封澄接着道:“……我在这里,是不是让你丢人。”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心思愚钝的憨货,这些日子若有若无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她刺得措手不及。
  长煌大原的烈风将她磨砺得比最野的狼还要凶狠敏锐,可在这一方天地里,她却不知所措。
  在洛京天机院里,她什么都不做,只站在那里,阴刀子似的偏见便扑面而来。
  封澄自己当然不在乎这些,她脸皮厚,刀子扎过去不过留一条白印,哪怕陈还那等当面的阴阳怪气也无所谓。
  只要不提赵负雪。
  她满身污名也无所谓,师尊端坐云端,不该脏了一点儿。
  赵负雪垂眸,纵着这小丫头把脸埋在他袖子上,流出一点儿温热的液体。
  他微微怔住,脑中霎时一阵针扎似的疼。
  “好小,”一片混沌中,赵负雪有些茫然地想道,“原来爱哭吗?”
  身体提前一步做出了反应,他的手指本能地抬起,仿佛羽毛似的,生疏地、僵硬地,落在了她的发顶上。
  然后试探地摸了摸。
  谁知在抚摸封澄头顶的刹那,心头好像是骤然被揪了一下似的,骤然被破出一口巨大的空洞,酸软得不可思议。
  ……她在靠着他哭泣。
  这个认知令赵负雪的瞳孔都紧缩了起来,竖成一道墨黑的点。
  他着了迷一般,顺着她的头发摸了摸,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封澄却顶着他的手,猛地抬起了脸,眨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眼内一片通红,可却无半点儿泪痕。
  她抽了抽鼻子:“不行,在外面吹了半天,有些风寒了,师尊,有帕子——”
  ……没哭?
  那方才蹭到他袖子上的,是什么?
  赵负雪方才那点儿危险的思绪一荡而空。
  反应过来的他额角跳了跳,当即手下没轻没重地拍了封澄的头顶,道:“谁这么说。”
  封澄被这一拍拍得头顶一痛,她抱头道:“没有人这么说!我就是问问!”
  赵负雪定定看着她,一双眼睛冷冷淡淡,
  却仿佛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透:“不要瞒着师尊。”
  封澄:“……”
  她偏过头,有些不安道:“……我之前不知道你是这么大的修士呢,连带着做你徒弟都战战兢兢的,要是外院大比,我得了末名,丢你的脸怎么办?”
  谁料赵负雪低头看着她,半晌,却淡淡笑了。
  “不会。”
  封澄怔了怔。
  赵负雪面色不变:“哪怕是末名,也是我的徒儿。”
  “尽兴即可。”
  她怔怔地抬起脸来,轻风一过,赵负雪身上的冷香气便密不透风地包裹了过来,随即额上便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记,只听赵负雪道:“想三想四,不若用心修炼。明日随我晨起,练剑。”
  封澄捂着额头,当即瞪大了眼睛,赵负雪站起身来,道:“长生凶悍,用木剑,自己削。”
  他起身欲要离去,谁知封澄方才坐得不防,一屁。股坐着他的衣摆,这一起来,险些把封澄当场掀翻了过去,她哎呦一声摔在地上,看着仙人抱琴远去。
  “……”
  封澄被摔得尾椎骨生疼,她呲牙咧嘴地摸着屁。股,无意一抬头,却见花树下那两只本来同高的石墩,不知何时,被更换成了一高一矮两只。
  她试探地坐到高的那只上。
  正正好,够她坐在赵负雪对面。
  第95章 琴声
  果然在外游荡得不好,封澄一回屋子,方才那点被忽略的头昏脑胀便上来了,她勉强用了晚饭去,便昏昏沉沉地爬上榻去了。
  第二日,她便发起了高热。
  昏昏沉沉间,她觉得自己头上仿佛被火在烧着,而身上却是一阵一阵地发冷。
  而忽然间,有一只手轻轻地抚在了她的额头。
  这个温度令她分外舒服,凉凉的,仿佛一块柔软的冰。她感觉到这只手在她头上顿了顿,便撤去了。
  “……别。”
  本能地,封澄抗拒着这双手的离去,谁料她尚未来得及出口,却又有一阵熟悉的冷香袭来。
  温热、微凉的呼吸扑在了她滚热的脸颊上。
  即便是在病重,封澄脑中也忽然闪过了一线清明,她瞳孔猛地收缩,猝然睁开眼睛,怔怔地赵负雪冷淡的双目对上。
  这是一双瑰丽得足以令人溺毙的眼睛。
  在这一瞬间,封澄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停跳了,而始作俑者只是低下头,平静地贴了贴她的额头,随即平静地撤了下来,做出了中肯的评价;“有些高热。”
  封澄咳了咳,拖着发沉的眼皮,瓮声瓮气道:“……师尊怎么来了。”
  赵负雪道;“见你迟迟不起,有些疑惑。”
  此时此刻,赵负雪轻轻皱了皱眉,脑中将前几日事情理了理,随即心中微微一懊恼。
  凡人体质并不能与修士一概而论,她初初引气入体,又是少年,身体强度自然不能以他的身体而评判,可这丫头来这里短短数日,便生受了他数次灵力暴走之寒。
  又加以他昨日冒昧热到了她,受风寒而病倒,简直是必然的。
  封澄又咳了咳,喉咙好似有火在烧,忽然间一只手扶在了她的身后,紧接着,唇上便是一润,一股温热的水液滑入她的喉咙,封澄好似枯木逢甘霖似的,就着赵负雪的手便喝了下去。
  喝过后,耳边有声音轻轻道:“还要否?”
  封澄摇了摇头,赵负雪将她放了下去,道:“我去寻医官。”
  说着,赵负雪便起身去,封澄在榻上躺了片刻,便有一女修背着医箱走来,她坐在封澄床边,身上清浅的药香气柔和地抚在封澄面上。
  一只柔软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腕,封澄听到赵负雪的声音道:“如何。”
  女修在她脉上摸了摸,随即抬起头道:“不妨事,只是些风寒。服药歇息两日便罢了。”
  她听见赵负雪道了一声好,紧接着有条不紊地吩咐侍从取药煎药,待房中医修与侍从退去后,赵负雪才道:“病中心思不宜过重,可有想吃的?”
  封澄摇了摇头,道:“不太有胃口。”
  不待赵负雪说话,封澄开口道;“师尊,手能给我吗。”
  赵负雪似乎微微怔了怔。
  封澄吸了口气,吐了一口热得烧人的气,紧接着不由分说地,把赵负雪的手抓了过来,不待赵负雪反应过来,她便抱着赵负雪的手,安心道:“我从前生病时,阿嬷便这么把手递给我。第二日,我便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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