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陈还爱答不理地努了努嘴:“鸣霄室,听说赵先生独身去了中水,几下把灭门的魔杀了个干净,还带了个遗孤回来……哎,你去哪儿!”
话音未落,封澄已经一溜烟儿似的蹿了出去,哪里还有她的人影?陈还气不打一处来,跺了跺脚,把一粒石子碾得粉碎。
一路小跑,封澄又冲进了鸣霄室,大喘着气推开大门时,正见一人站在院中亭亭花树下。
繁茂桃树一丛一丛地落了白雪,来者听闻她声音,微微偏了偏头,淡淡道:“来。”
封澄什么也不管,迎头撞进赵负雪怀中——她身量虽比从前长了些,但与赵负雪相较,还是矮了足足一个头多,于是抱人只能拦腰抱着。
“师尊,师尊!你去那里了?!怎么一声都不说就走了!”
赵负雪被她撞得有些愕然,他低下头,轻轻地抬起手来,手犹豫片刻,搭在了她毛茸茸的发顶。
小丫头瞧着人憔悴了一些。
他轻轻抚摸着封澄的头发,道:“去得匆忙,本想快去快回,谁知路上耽误了些。”
封澄闷在他怀里用力地摇了摇头:“下次走之前,能不能和我说一声?突然不见,我真的很害怕。”
师徒二人鲜少有如此亲密的时候,赵负雪是心里有鬼,断不可能同她如此亲近,他微微垂下眼,心中却不自觉地想着——原来她做孩子的时候,也会如此恐惧分离。
怎么当时就舍得把他一人留下呢?
赵负雪任由她死死抱着,少女已经大了不少,可抱人的时候,还是用双臂张开死死揽住的姿态,以为这样便能把人锁死在身边似的——孩子似的耍赖皮。
他道:“以后不会了。”
封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手却没有松开。
她莫名想起了今日姜允之言,心中有些沮丧。
赵负雪无奈道:“封澄,该松手了。”
封澄还是把人抱着,她的鼻尖埋在赵负雪的衣襟里,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冷香气,闷闷道:“不松开。”
赵负雪本可下手将人推开,可不知为何,竟也没有动手。
“总归就是个孩子。”赵负雪闭眼,“随她吧。”
放任自流的后果,他倒是能担得起。
是夜,封澄久违地没有偷懒回房,而是守在赵负雪的书桌前,老老实实地温习符书,如此之反常,令赵负雪都有些奇怪。
眼瞧着已经过了丑时了。
“今夜为何不回屋休息。”他终于道。
“师尊不也没回去吗?”封澄反问。赵负雪眯眼看了看她,半晌,道:“顶嘴。”
封澄不怕他,她把手往前一推,颓然地趴在书案上:“不知为何,今天根本睡不着,心跳得很快,虽然头疼,却一点儿都不想睡。”
闻言,赵负雪略微沉思。
他抬手:“来,既然睡不着,便来记诵经书。”
封澄:“……”
封澄同他手中的经书大眼瞪小眼地看了片刻,慢吞吞地走过去,坐到了赵负雪的身边。
不知是经书诡异,还是找房负雪身上的香气诡异,封澄坐在赵负雪身边,头一点,一点。
赵负雪的膝上忽然一沉。
他低头看去,只见封澄不知何时倒在了他的膝上,这一会儿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片刻,赵负雪哑然一笑。
第109章 你会怎么做呢
出乎封澄的意料,内院的日子来得很快,在年节的气氛包裹着整个天机院之前,内院的入学通知便颁了下来。
封澄的个子一天蹿过一天去,前些日子才做的衣服,转头便小了一圈。她悄悄地站在赵负雪轮椅背后,伸直了脖子,小心地比了比。
师尊头顶上有几片散落的桃花。
她已经能看到赵负雪膝上的书了。
赵负雪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道:“在后面偷偷做什么。”
封澄收回了手,呲着牙笑,绕到了赵负雪的膝前;“从年院长手里讨了对联,今年喜庆,贴上去热闹。”
说罢,她便不知从何处掏了一罐糨糊出来,一路小跑着,便往鸣霄室的门前去了。
赵负雪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
用来贴对子的红纸是市井上最常见的,厚且绵密,摸上去有着绒毛似的触感。
在外游历,赵负雪也曾于年夜迈入贴着红对联的民户中,曲指叩门,触手的便是喜庆的柔软,而热腾腾又喜庆的氛围,也常常因他的到访而突然冷寂。
赵负雪闭了闭眼睛。
外面当啷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似乎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紧接着门外便传来一声叫嚷:“师尊师
尊,换条结实的凳子来!”
赵负雪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了过去。
“来了。”
他心头莫名生出几分温暖的异样来。
穷尽年月所求,在此时忽然便长出了一刻满足。
内院的课业不比外院,多以实务为主。内院与外院的陈设大为不同,如果说外院是古朴雅致,内院便是威仪沉沉,无论是弟子苑、还是演武场,都透着几分骇人凶色。
封澄与陈还踏入内院之门的刹那,便被其中森然灵力骇得汗毛一炸。
陈还道:“要是让我住在内院的弟子苑里,我一个安生觉都睡不了。”
一旁随行的寸金宽慰道:“内院与外院不同,弟子苑通常只作暂住落脚的休息之处,连课业也并不是必须,一年到头几乎都随着内院修士四处除魔了。”
陈还瞪大眼睛:“那岂不是直接成天机师了!”
寸金笑了笑:“这么说的话也算。”
三人穿过**与摇着雪的树枝向杏堂而去,封澄裹了裹毛茸茸的冬衣——今年的做冬衣的裁缝深得她心,浅鹅黄的外裳上缝着兔绒滚边,衣绣也是女孩子们常见的百蝶穿花,瞧着俏生生的:“什么时候能见到师尊?”
闻言,陈还啧啧道:“今早你从鸣霄室出门的时候没见到吗?”
封澄没理她,寸金道:“剑修大概会在求剑台,我带你去。”
将陈还送到赵年面前后,封澄便跟着寸金走,二人又从花树掩映的杏堂走出,只闻一声唿哨,寸金引剑而出,封澄面露意外神色:“师兄,怎么还要御剑?”
寸金微笑:“作为剑修,你所面临的内院第一课便是,到达求剑台。”
他一袖子荡开,只见层层云雾拨开,有一高耸剑峰立于云台之中——封澄在天机院呆了半年多,竟是第一次知道院中有如此高耸的一座险峰!
随着剑峰露出,寸金眉宇间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冷寂的正色,他居高临下地立于剑上,身后陡然青云雷鸣,封澄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目中无半分闪躲,反而勾唇笑了,单手掐一剑诀,手指翻转间,腰间玉白长剑腾空而起。
“带路,师兄。”
他踩着长剑,随着一声剑鸣,长剑如同白日闪电般腾云而上,封澄盯着寸金,长生紧随其后,拔升而起。只腾上寸毫,封澄便眼神一凝。
这险峰并非只有表面上的雷鸣风霜,而是在剑峰旁的每一寸,都有着山似的、向下沉沉压下的灵力。
如若修行有成者,经脉通达,大概是能勉强向上走的。
而对于入道至今不过半年的封澄,如此灵力重压,便如同天堑横在面前,几乎压得她头都抬不起来。
第一段拔升的迟缓被寸金收归眼底,他停了下来,寂然浮于封澄顶上三丈处。
“……师妹,上了这座山,剑修之苦途,此后便无终。而如此险峰,于剑修之途,不过微雨毫毛。”
他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封澄只感觉到自己的肺都要呼出血气了,意识一恍,只觉一口腥甜从喉咙中涌出,寸金见她唇角鲜血,只当她已耗不住,心中微微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在登临之前,可要想好了。”
登峰之路上不乏天才,也多的是灵力强横的修士,可登上剑峰之人,并不都以灵力见长。
以前辈之论,剑修那颗“剑心”,才是登峰的关键。
如何用手中之剑,登上这座险而又险的剑山?
山峦之上有数万残剑之魂,封澄的耳朵嗡嗡作响,耳中竟是连绵不绝的金戈之声,声声不绝,仿佛在这天地之间求一段回响。
剑之问,问在剑心。
“真可笑,”封澄想,“我明明只是想跟着师尊的尾巴混吃等死,怎么摆了这么大的排场来?”
偏生此时,她却咬牙催动灵力,顶着天堑似的威压,御剑而上:
“要回头吗,师妹?”
寸金的脸被雷光照亮,连带着耳边的剑鸣都喧嚣了起来。
话音未落,封澄便猝然抬起了脸,她紧紧地盯着隐没在云端与雷鸣之中的剑峰,眼底露出几分寸金从未见过的异彩。
“是我师尊让你带我来的。”
寸金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