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长生是把好剑,剑身轻盈,一日千里,即便是成名的剑修亦追不上,更何况是不善移动的阵修,封澄只深深地看了赵年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投入了漫漫长夜之中。
  赵年被这一眼定在了原地,于是陈还气喘吁吁地爬上城楼时,便只见到自家师尊径自出神的脸。
  “师尊?”她小心翼翼问道。
  “……回去吧。”
  赵年突然觉得,已经擅自逃得很远得、被她看着长大的小孩子,突然便开始令人熟悉了。
  她开始像那个在大劫中陨落的、擅使长枪的血修。
  第127章 自始至终,也就那么一……
  子夜巡空,无见黎明。
  浓重的血腥味与令人作呕的魔气开始翻涌,众人尚且在方才转瞬发生的一切中回不过头,见从天而降的持劫,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寂静的空气中,只有小孩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由且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持劫拍了拍手,毫不躲闪地举起手投降道:“我可没有今天就打起来的觉悟,只是多年未见,来看一看你。”
  封澄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话音落在“走”上时,一杆长枪如龙,已经闪电似的送到了持劫的身前,谁料持劫毫不躲闪,迎面接了封澄一枪,枪尖刺破血肉,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声
  ,持劫浑然不觉似的,又拍了拍手。
  “当然不是,这副身体送你,吃了或者用了都行,算我买她的命。”他道,“但这个人嘛……我要带走他。”
  黄笳悄然无声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持劫微微笑了:“你要记得,只有你和我,才是彻头彻尾的同类。”
  封澄头皮一紧,心头霎时升起不妙的预感,黄笳站在持劫身后,忽然四肢便抽缩扭曲,紧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扭缩成了一只枭鸟的模样。
  翅羽摩擦,抬起头尖啸不已。
  持劫微笑着勾起了嘴角,紧接着,毫无预兆地向下一倒,漆黑的枭鸟应声而起,霎时间漫天黑羽,转眼便不见了。
  留在众人面前的只有两副新鲜带血的尸身,一副妇人的,一副持劫的。
  孩子迷茫地站着,她本能地靠近身穿柔软衣物而不是冰冷战甲的寸金,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腿。
  一室之中,静了许久,寸金偏过头,轻声道:“将军,如何安置。”
  封澄闭了闭眼睛。
  “何家妇人带会营地安置,下面拴着的血修就地杀了一烧,也别耽误我们带人了。”
  至于持劫——
  封澄回头看了看寸金。
  “一会儿回营地,把持劫的眼睛给寸金装上。”
  人形天魔的血肉,是真的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同样的,从它们尸身上取下来的部件,也能原样用在活人身上。
  而持劫的身体,效果只会更好。
  剩下的尸身?
  封澄垂了垂眼睛。
  “放到天祭坛去吧。”
  秦楚沉默着上前,手起刀落,剜出了一对带血的眼珠,递给了封澄,封澄将眼珠妥善收入怀中,正要离开,寸金忽然间抱起了孩子。
  “盛家一个活口都没有了,这个孩子怎么办?”
  封澄回头看了一眼,一时间有些心力交瘁。
  孩子从来是最难安置的问题,尤其是这个从何家逃出来的孩子,原本能庇护她的族人一个不剩,而这么大的娃娃若是跟她们回了天机营,衣食起居与安全就更难以保证了,只会过得更差。
  庄儿看着她,眼中有几分懵懂,又有几分抑制不住的惊恐。
  她年纪太小,尚且不知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也读不懂母亲带她出逃的勇气,作为凡人世家中突兀而怪异的修士,何庆一无所知地背负了全族的血债,却又堪称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话说回来,不过是个生了点仙根的孩子,犯得着何守悟这么追杀么?
  封澄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于是她叹了口气,戳了戳庄儿,道:“何家势大,今日能派血修灭了盛家,明日也能灭了别人家,只能送她回洛京了。”
  寸金沉默着摇了摇头。
  “洛京也无一处万全之地了,”寸金道,“将军死后不久,天机院便被从头到尾清算了,眼下其中已全是朝廷鹰犬,再也托付不得。”
  “……”
  “天机军被清算之时,其余的‘违逆余党’大都避祸隐世,眼下能与何家相抗的,十之无一。”
  封澄噎住了。
  她喃喃地扶住了头。
  一死五十来年,生前即便是乱世,那也是熟悉的乱世,至少不至于连一个孩子的去处都安排不得,眼下的处境,令封澄切实尝到了“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是什么滋味。
  难道这孩子真得跟着他们在边关吃沙子?
  “……将军?”
  封澄叹了口气,突然间想到了一人,纠结许久,咬牙道:“这孩子,送赵家去。”
  秦楚:“……???”
  她小心翼翼地觑了封澄一眼,千言万语欲言又止地在喉咙里滚动。
  ……是她所想的那个赵家么。
  封澄纠结得要命,总觉得送哪都不放心,眼下还真就赵家一个能安置孩子的地方了,于是拍板:“就这么定了,赵负雪装死多年,总不至于装到连个孩子都养不了的地步。”
  话虽如此,可秦楚还记得当年的封澄对赵负雪是绝口不提的,怎么死了一次回来,倒还想起托付他来了?
  她摇了摇头,抬眼道:“谁去送?”
  总归人已经死而复生地站在了这里,这是她从前连想也不敢想的好事,至于中途发生了什么,她又是如何活过来的,这些都不重要了。
  看着目不能视的寸金,懵懂无知的何庆,以及门外严阵以待的天机旧部,封澄缓缓地陷入了沉默。
  ****
  第三日清晨,鸡方叫了三声,赵氏宅院前的旧址便被轻轻地敲了几下。
  一行两人,皆包裹得严严实实,何庆抓着黑衣人的手,似有所觉,抬起头来脆生生道:“姐姐,你的手怎么湿漉漉的啊?”
  封澄冲她比了个嘘。
  此时她不光手心是湿漉漉的,背后也是湿漉漉的,哪怕做了厚重的乔装,她仍能觉得心虚的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
  前不久才从赵氏旧宅里一声招呼都不打地逃了出来,眼下就重新跑了回来。如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封澄从来脸皮比墙厚,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最多不过挨几句嫌弃。
  可眼下呢,赵负雪那副样子着实令她愁得挠头,她闭了闭眼睛,只求今日赵负雪贵人多忙,不要突然出现就好。
  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来者踏出一步,恭敬道:“这就是封将军的使者吧?令牌我已送进去看过,请进,尊者已在等着了。”
  封澄不动声色地把冷汗往何庆的兜帽上一擦。
  怕什么来什么。
  赵氏的庭院看得出是旧时的东西了,它并不太像赵负雪的风格,威严耸立,不容冒犯,连带着假山花石等物也是宝相庄严的模样。封澄低着头,跟着侍从的脚后跟,紧紧地抓着何庆的手,佯做陌生模样,亦步亦趋地走在这条过分熟悉的石板路上。
  片刻,正堂送到。
  封澄站在不远处,便嗅到了过分熟悉的冷香气。
  气味是最为隽永、也是最突然的记忆。
  刹那间,困在冰室中的日日夜夜齐齐涌上了封澄的心头。
  这冷香气曾裹着附在耳边的呢喃,不知疲倦、日日夜夜。
  登时令她忍不住想要拔腿就跑。
  偏生屋中响了一声:“既然来了,还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听起来有些困倦,有些疲惫,封澄定了定神,她伸手摸了摸脸上装饰,自认是神仙祖宗再造父母来都认不出这张脸了,才大马金刀地走了进去。
  她低着头进去,眼前只能看见一道雪白的衣角。
  封澄觉得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连带着伪装过的嗓子都在打颤,她把令牌与孩子一同交了过去,哑声道:“人已送到,小的回去复命,不便久留。”
  何庆小心翼翼地站在赵负雪眼前,赵负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是沉默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看起来是蒙混过关了。
  封澄松了一口气,大喜过望,就要转头离开,忽然间身后响起一道冷声:“你们将军近来可好?”
  她背后一僵,定了定神,才回过头道:“将军一切都好,托我向尊者问安。”
  赵负雪又
  点了点头,随即垂眸,封澄眼观鼻鼻观心,知道这是让她退下的意思了,当即如蒙大赦地转头要走,谁料这一转头,赵负雪又道:“她有没有话带过来。”
  一惊一乍,几乎要把封澄吓恼,她咬牙想:“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人却是转过了身,又恭敬道:“将军问您身体康健否。”
  赵负雪慢慢道:“哦?那你方才为何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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