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封澄霎时定在了原地。
  地上的穷鬼被八方的威压骇得恨不得翻出整个胃袋来,呕吐过方才吃过的包子后,便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只一口一口地往外吐着酸水。
  本就狰狞的形貌表情更加扭曲,看起来丑陋如蝼蚁。
  封澄慢慢地转过了头。
  “你是说,他是刘润。”
  钟鸣鼎食、众星拱月的天子,此时沦落到皇城脚下的凡尘之中,揣着一把随时会毒死自己的利剑,茫然而羸弱地饿着肚子。
  八方悲悯地看着她,封澄怔怔地蹲下了神,扣在刘润肩上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刘润,你看着我。”
  “呼……呕!!”刘润耳中嗡鸣,偏过头去,又呕吐出了一口酸水。
  “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封澄猛地转过了头,“是谁给他的毒剑?是谁运走了他的尸身,是何守悟,还是姜徵,还是……!”
  漆黑的神兽摇了摇头。
  “是他自己。”
  “他以大夏皇族世代的、生死传承的那个允诺为交换,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恳求我将他的生机封存于不为人知的幽微之地,等大夏子夜终尽,黎明将至之时,再带他重归于世。”
  “凡人寿命短暂,他等不到的,于是我便送了他一段机缘……是一根朋友留给我的骨头,也是他身上所带的那把毒剑。”
  他不想被人瞧见他的面貌,不想无知无觉地活着。于是毒剑使他毁容,使他痛觉清晰。
  “他能看见你灵力的波动,同时以凡人之躯拥有仙缘,也是托那根朋友的骨头。”
  封澄茫然地站起了身。
  真是根离奇的骨头啊。
  “在大夏还未诞生之际,天地灵气便化了善恶两兽,活在了人间,我得名八方,守诺而行持护国之责,渐渐便成了大夏的护国之兽。”
  “恶兽遁入地中,成了大夏地魔,隐入世事,千百年间,无见踪迹。”
  “就是这只地魔的指骨。”
  第130章 疑惑
  封澄魂不守舍地走出了赵家禁地,拖着一个吐到了昏天黑地的刘润,还未上前两步,头顶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她停住脚步,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来。
  “我闻禁地有动,料想是你回来了。”声音温和,言语分寸得体,连距离都拿捏在距离封澄三步远处,“怎么回京也不遣人来说一声。”
  一抬头,正是封澄唯恐避之不及的赵负雪。
  他这几十年不知有什么境遇,原本的病色与旧伤荡然无存,从前雪似的病美人,如今便如同皎皎朗月似的,简直令人拔不动腿。
  封澄没心思欣赏美色了。
  她略微敷衍着一点头:“师尊。”乱如麻的心绪令她有些沉默,她低着头,也没有被赵负雪正抓在禁地的慌张,也没擅闯旁家禁地的心虚。
  连脸上做着伪装,赵负雪本来该认不出来这件事都忽略了。
  赵负雪微微看了看她,突然地,拉住了她的肩膀。
  少年赵负雪从不这样抓她,有礼而分外克制,又有些身在下位的依赖,抓的从来都是封澄的衣袖,而从前的师尊更不会了,只一句话,封澄便忙不迭地乖乖回来,连动手都不必动。
  只有现在的赵负雪,掌心的温度隔着并不厚实的衣物,上前一步,毫不动摇地站在他的背后,身上的冷香气铺天盖地地包裹下来,如同死死盯着猎物的兽一般,根本无法忽视。
  封澄浑身的汗毛齐齐起立,连带着整一片的肌肉也陡然僵硬了起来。
  赵负雪垂眸道:“八方和你说了什么。”
  封澄整理了思绪,片刻,开口道:“刘润没死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赵负雪沉默了。
  看他这个反应,封澄只当他意在隐瞒,当即冷哼一声:“看来你和八方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了,真不愧是从小到大的情分,连把人当猴子耍都是如出一辙的。”
  她知道刘润懦弱,早八百年就知道,可方才失而复得的悲痛与茫然后,心头升起的却是浓浓的愤怒。
  一个皇帝,丢下自己的子民,丢下自己的朝堂,打了场败仗就假死,留一个烂摊子给活人收拾,他得懦弱到什么程度!
  赵负雪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似的,紧接着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摇头道:“你这般想我么?”
  当年事态紧急,他只知刘润死得突然,虽心有猜测,却未去证实。
  只是个皇帝,死了便死了,他又岂会耗心在这种琐事上面。
  “京中国丧传来时,我已身在长煌。”
  这次轮到封澄愣住了。
  “……从长煌回来呢。”
  “一直在等你回家。”
  突如其来地,封澄回了神,她有些不敢迎接赵负雪的视线,偏了偏头,猝然生了想逃的冲动。
  她心头从来坦荡,脸皮也厚,哪怕当街讨饭唱莲花落子都不在话下,自信是捅破了天也有比天还厚的脸皮补上,心虚这种感觉几乎划在她整个人生之外,可面对赵负雪时,她心头的慌张心虚几乎逼得她想要拔腿就跑。
  她清楚地知道,赵负雪等的岂止是身后这五十年,是他从少年时起,便一直吞着她荒诞贪欲而留下的苦果。
  封澄克制不住地想逃。
  赵负雪忽地攥住了她的手,掌心不再似从前般彻骨冰凉,而是带着暖玉般的温意,声音涩得叫人几乎落下泪来:“……别走,也不要再瞒我了。”
  ****
  等莫名其妙地带着刘润在赵负雪书房坐下,封澄才反应过来方才答应了什么。
  她茫然地仰着头,任由赵负雪在她脸上动作,半晌,皮肤骤然一松,一张面皮从她脸上取下。
  赵负雪站在她面前,低头端详了片刻,莫名唇角勾了勾。
  有点呆呆的。
  封澄在他面前还是有些坐立不安,所幸赵负雪善解人意,转过身去,一边将人皮面具在药水中泡着,一边温和问道:“去长煌这几日,寻到天机军旧部了否?”
  封澄下意识地张口道:“寻到了,眼下重整迫在眉睫,只是没有得用
  的人手,狗皇帝把人给我清得到处都是,寻起来麻烦。”
  赵负雪微微勾了勾唇。
  “在刘润之后即位的皇帝是刘不平,也就是当年跟在刘润屁股后的那孩子。”
  封澄眨了眨眼。
  “是他?”封澄道,“他不是叫刘泥么?性子不讨人喜欢,阴惨惨地惹人厌,之前还设计刘润掉入水中染了风寒,我记得还因为这事去揍了他爹。”
  赵负雪笑了笑:“既已登基为帝,儿时的乳名便用不得了,清扫天机军,不光是何守悟的打算,也是这位刘不平的意思。他倒是比从前帝王更适合做皇帝些,这些年间不光养了血修一门独大,还收编了以何守悟、崔家一众为首的凡人修士,正统清流,已然不如从前。”
  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封澄也明白。
  赵负雪继续道:“何守悟的机关傀儡也在这几十年大行其道,他虽无灵力,却会以灵石驱使偶人活动,若灵力不尽,便可永不停歇地运作下去,偶人一多,寻常修士应对起来也麻烦,皇帝看着这些能握在手里的‘实权’,十分自得其乐。”
  话毕,赵负雪轻轻笑了笑。
  “处理起来都轻易,命人扼住几州矿脉便是。”
  可封澄却皱着眉,看了看刘润,又喝了一口茶。
  “师尊,”她道,“他大抵并不是制造偶人这么简单。”
  赵负雪微笑;“哦?”
  封澄低下头,心很乱地抓着头发:“机关木偶只有简单的机关指令,虽力大无穷,却着实笨拙,不足为惧,如若真想夺权,那么他们的目的,应当还得是‘修士’。”
  “……能握在手里的人造修士。”
  赵负雪轻轻地歪了歪头,听见封澄继续道:
  “世人皆知,凡人登仙,绝无可能,生来没有的东西这辈子也不会有。可就在方才,这个人尽皆知的事实被打破了。”
  她的目光怔怔地移向了昏迷不醒的刘润。
  “比如那只地魔的一根指骨,就可以让一介凡人登仙。”
  赵负雪沉默着:“……”
  这道铁律一样的前提被打破了。
  封澄继续道:“既然有了凡人可以凭空长出仙根这个前提,那我不得不做些别的想法了,何家代代凡人,绝无仙途,可庆儿却有了强盛的仙脉,那是不是有一种可能——她也是像刘润一样的,‘后天’的修士?”
  那么追杀捕捉,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因果不可违,逆天而行者,不可能没有代价。”她豁然站起身来,脸色冷凝,“从人化魔的血池已是残忍至极,而从人成仙的代价,想必不会比血池更友善些。”
  赵负雪的手轻轻地捻了捻,沉吟片刻,封澄偏了偏头,疑惑地嗯了一声,赵负雪慢慢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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