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寸金闻言,神色微微黯淡,他点了点头。
“天机铁骑虽仍属朝廷麾下,但其军士早已换了一批人,我等军饷被扣下多年,能领着军饷的,只有崔将手下那批“天机军”。这些年多亏是阿楚做着些生意,连带着大伙儿也接些活儿,还有……还有洛京中时时有补给送来,才不至于把人全遣了回家。”
封澄默默地喝了一口姜汤,寸金想了想,又道:“近年来朝廷收征‘天机税’,用以养修士,所以东西比当年贵了许多,原本一两银子能当十几斤兽肉用,现如今,也就五斤多些。”
说着,寸金又叹道:“若是这天机税当真是用在正道上,也就罢了,可世人皆知,这天机税乃是朝中血修一派横征暴敛的手段,拿来的税不是入了帝王私库,便是取了做机关一道的灵石,正经的天机师蒙了这苛税的名头,不光没好处拿,还要替血修干脏活,连带着也受民众白眼,久而久之,天下散修一派反倒是兴盛得更甚从前了。”
千金求道的礼贤之举不复存在,天机之盛世,也随着封澄的身死而随之远去了。
封澄微微地叹了口气,抬手将姜汤一饮而尽。
“给我点批人来,”她道:“要泼的,会闹事的,随我出去。”
寸金微怔:“……将军?”
封澄抬手把披风穿上:“去跟朝廷抢点饭来,天机军大营还在原来的位置吧?”
寸金傻了眼:“主营的确是原来的位置,不过——”
封澄果断道:“不过什么不过,日子不过了?回自己家里拿饭有什么问腿?少废话,人手给我。”
如此理直气壮地,寸金有些傻了——按说封澄初来乍到,不应该更加低调行事么?怎么还上手抢起天机军的大营来了!
留存在本能中的服从令寸金不去质疑封澄的决定——他心中对朝廷的怨气也是不少,于是他纠结地看了看病色苍白的封澄,出门,片刻,点出了一队人,跟在了封澄的后面。
天机铁骑的藏身之地离天机军主营并不远,封澄带着旧部,趁夜便摸到了营地附近。守卫似乎很是没有精神,营中军士三三两两地出来,个个瞧着脑满肠肥,见状,封澄有些讶异,回头问道:“这个斤两,也能行军?”
秦楚有些好笑:“多少年没仗打了,将军。自从持劫死后,天魔群龙无首,即便有流窜作乱的,也是不成规模、无军纪战法的,既无死敌,谈何警惕?现如今的天机营,你说他叫衙内营,也倒是没什么问题。”
身后又有人小声愤愤道:“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和血修是一个鼻子出气的,打外人不行,打起自己人来啥家伙都往上招呼!”
正说着便有人走近,封澄连忙道:“隐匿符。”
众人齐齐将隐匿符往身上一拍。
“今天的酒菜真不错啊,”一人打着嗝道,“酒合适,肉也何时。”
“崔老爷补下来的军需嘛,少爷吃肉,咱们跟着喝汤也是、好的。”
“兄弟,军头叫我们干什么来着——嗝——。”
“不需管不需管,论罪也论不着咱们,走走走,睡觉。”
越听,封澄越是牙痒,连叼着草叶都恨恨的:“我本来打算给他们留点草皮啃的。”
秦楚好笑地看着她;“现在呢?”
“草皮见鬼去吧,我连墙皮都不剩给他们。”
顶着隐匿符,封澄按着计划,兵分两路,秦楚带一行轻手轻脚地绕进了大营腹地,她带着余下众人乔作来犯天魔的模样,确认过秦楚已混进去后,封澄叼着个草叶,慢条斯理地站在了天机军营的旗杆顶上。
她冷冷地低头看着,仿佛一只猎鹰似的,扬起手,隐匿符撤去的刹那,天魔之气自上而下,凶悍无匹地压向了天机营地。
笼在天机主营上的灵器在察觉到这番魔气的刹那,便轰地一声,尖声巨响,震得整个天机营几乎翻了个子,仿佛是一瓢凉水陡然地浇向了油锅一样,天机营地霎时沸腾,还未等松散无比的众军士摸清魔气的源头,远处震天的魔物嘶吼之声便随着魔气的掩护而杀了上来。
这魔气非比寻常,又煞又狠,几下便冲破了外营布防,从前有灵阵防御,即便是守夜的军士也多有懈怠,而此时此刻,大阵被轻而易举地破开,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守卫当即便慌了阵脚。
“敌袭!敌袭!”传令军嘶吼,可混乱中的天机军哪里顾得上隐在人声中的命令?当即穿衣的穿衣,抢剑的抢剑,一时之间营灵力乱飞,剑光四起,时不时还有争强斗殴声,封澄看着啧啧称奇,简直想鼓掌叫好。
一片混乱不知持续了多久,一人接连怒道:“行阵,听令!”
中气十足,不是主将也差不多了,可这么直着脖子喊了半日,照旧混乱一片。
混乱之中,一声惨叫,人群中寂了一瞬。
中军帐前,一人举着手中头颅,怒道:“有违军令者,当如此人!”
这主将倒是难得的利索人,封澄想了想,吹了个口哨,远远处应声也有口哨响应——秦楚已经得手,准备撤退了。
再拖片刻,差不多了。
封澄正要从旗杆上跃下,陡然间,原本该在营外装神弄鬼的几人发出了尖锐而急促的哨音,封澄脸色一凝——这哨声意为——敌袭。
敌袭?
在天机营一片混乱的嘶吼声中,原本只是投在魔气上的天魔虚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哎呀,”她听见为首之人笑道,“是谁这么贴心,提前替我动了手?”
封澄的脸色霎时一沉,而此情此景,做出相同反应的并不止她一个。
“持劫!!?”中军帐前的主将一怔,随即震撼无比道:“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身后狰狞的众天魔乌压压地,仿佛乌云一般,不知从何处冒出,快速而森然地移动向了天机营地。
黑夜是天然的幕布,也是绝佳的隐蔽,更何况是依赖夜色而生的影魔一族,行动迅速,且隐蔽极强。
而持劫只带了影魔,包围得堪称无声无息。
“哎?这里还有认得我的小友?”持劫微微一笑,“我以为知道我的人,已经随着我的挚友而葬身在了数十年前,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见了一声拔刀的声音。
“……”
有副官不明所以道:“我将军名为崔霁!你是何人,胆敢上天机
主营挑衅!”
崔霁?
封澄愕然地蹲在了旗杆上——谁?。
持劫微笑道:“崔将军,实不相瞒,今日我是来灭营的。”
崔霁的脸上已没了少年时那副堪称柔软调笑的模样,他看着混乱一片,竭力保持着阵容的天机军士,悲从心来,面上却冷冷道:“作乱的朋友,看戏看了这么久,是敌是友,也该下来认个脸了。”
好嘛,原来天机营里并不全是草包。
封澄从旗杆上稳稳地跃了下来。
“今日是灭不成了,”封澄抬手放了个花火,“他们要死,我只允许饿死这一个死法。”
魔气随着她的出现而消弭得无影无踪。
“……”而方才还冷冷命她下来见面的崔霁,却在看见来者的瞬间,直直地僵硬在了原地。
“崔将军。”她转身道,“我有话要问你。”
“经年风沙,磨去将军壮志否?”
崔霁的眼眶霎时湿润,他穿着重甲,眼睛从盔的缝隙中贪婪地看着对面的人。
“……从未。”
封澄点了点头,重新转过身来,身上似乎带了千万重的肃杀:“听令。”
“崔将军,亲眼瞧瞧,天机军得是这样。”
“秦楚!”
应声而起,一队身着残甲的天机师踏着烟尘,仿佛从天而降的利刃般从天机营地中劈出,而为首之人,正是原本应当四处流亡的天机铁骑副将,秦楚。
“禀报将军,”她高声道,“天机左骁卫副将寸金,已率一百轻骑赶来。”
“营内四十二阵修已就位,静候将军指令。”
封澄微微笑道:“你来得不巧,这地方我提前瞄好了,瞧瞧,我的天机大阵的范畴覆盖了天机营外二十丈远,大人带着一帮走卒远道而来,不是只想吃一顿里外包夹的竹板炒饭罢?”
缓缓地,持劫凝住了表情,半晌,他微微一笑。
“你天机铁骑流亡多年,堪用之人死伤大半,岂有这么多人手?况且,你起阵的灵石从哪来?”
封澄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
“是与不是,试试便知。”
持劫摸了摸下巴。
向前,若是真如同封澄所说,天机铁骑的阵修已在四周布好了阵,那么他带来的影魔是绝对无力抵挡天机大阵的。
可若是封澄弄虚作假,营中修士,以及他深恨已久的天机军,便会在影魔的利爪下血肉无存。
而他与封澄一对一,彼此牵制,绝对伸不出手来影响战局。
赌赢了,封澄方死,赌输了,他的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