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小姐,您这雪人还堆么?”
“拿过来吧。”
谢令仪雪人拿在手里,却没立即动手,只用指腹细细摩挲着它的眼睛。片刻后,她突然取出一粒黑豆,轻轻按在雪人脖颈处。
“好了,把它放到窗台上去吧。”
璞玉这下却是有些看不明白了,她知道小姐堆的是浮光院那位,可既然都带回来了,那干嘛又不堆完整呢,难道是怕人知道?
“那小姐,要是有人问起来这雪人是谁,奴婢该怎么说呀。”
“就说,他是李介白。”
——
“你说你叫李介白?”曲知意半边身子懒懒倚在屏风上,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盯着床榻上的人。
“对。”
“那你打哪儿来,到哪儿去,年岁如何,家中可有妻室?”
“什么?”李介白猝不及防听到她后半句,猛然抬头,牵动伤口,让他不由自主闷哼一声。
曲知意闻声,眼睛睁得更大,目光近乎直白地落在他赤。/裸的脊背上。
古铜色的皮肤伤痕环绕,几乎没一块好肉,但他的肌肉线条流畅,遒劲有力,紧实如刀削。再往下,腰身狭窄精瘦,自有一种凌厉美感。
虎背蜂腰螳螂腿,她在心里砸着嘴感叹,古画曾不欺她也。
“问你话呢。”曲知意指尖轻敲屏风,视线又移到他脸上。
嗯,脸长得也好看。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眼神锐利又沉稳,一看就很行。
眼前这人,正是她前几日外出游玩时,从路边捡回来的。
当时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脏乎乎的手,却死死攥着她的裙摆不放,自己本想直接给他一鞭子了事,但他一抬头,她当即改了主意,毫不犹豫救下他。
谁知,这人一睡就是三天三夜,期间,名贵药材不知进补了多少,还吃了她一根珍藏多年,价值不菲的千年人参,才堪堪转醒。
“怎么,刚醒过来,就被本县主的美貌惊呆,说不出话来了?”
“你是县主?”李介白察觉到她目光,悄悄将锦被往上拉了些。
“啧。”曲知意摇头,对他的不解风情颇为失望,“如假包换,本朝唯一陇西县主是也。”
“好,那就多谢县主救命之恩了,来日某必当涌泉相报。”
李介白抿唇,说着便要起身,不想牵动腰腹伤口,上半身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等等。”曲知意见状,再顾不得看他一闪而过的腰腹风光,赶紧跑过去,柳眉一竖,“站住,本县主允许你走了吗?”
“县主这是何意?”
趁他说话的空当,曲知意眼疾手快,指尖在他臂膀间摸了两把,扶他坐下。速度之快,连李介白都没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伤口还没好全,出去也是寸步难行,要不了一日,又会抓着其他姑娘的裙摆喊救命。”
李介白:“......”
曲知意见他不语,嘴角一勾,又循循善诱,“我寻思,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等你伤养好了再走?”
“那怎么好意思叨扰县主。”
“不叨扰,不叨扰!”曲知意挥手,跟赶牛羊似的,“就这么说定了,正好我府里缺个长工,你留下,等还完了债再离开。”
——
“那公子您,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几个月来,昌十因长期在浮光院门前贩卖芋头饽饽,早已同院中的花奴们混得熟络,来去自如。这次更是当着众人面,堂而皇之地问出口。
他心里多少猜到几分。这几个月,大主子对这里不闻不问,多半是对公子心生厌弃,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然而,闻应祈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似的,坐在藤椅上,双眼空洞地盯着门框。那眼神专注的,恨不得把木门盯出两个窟窿来。
“公子?”昌十又喊了一声。
“我想见她。”闻应祈终于开口,答的却是驴唇不对马嘴。后面任凭昌十再说什么,他嘴里念叨的也就只有这一句。
不远处的花奴闻言,皆面面相觑。
我想见她,这一消息,辗转传到戌风院时,已是十几日之后。此时正值大年初二,谢府上下皆外出拜年,唯独谢令仪嫌麻烦,称病在家。
“小姐您看,咱们是去还是不去呢?”
璞玉把握不住,苦恼问她。
谢令仪微微抬眸,目光落在窗外满园的腊梅上,“去,怎么不去?”
逃避也不是办法,有些事,总归得说清楚。
“好嘞,那奴婢这就去为您换身衣裳。”
“不用,就穿这身。”
左右亲都亲过了,还在乎什么劳什子衣裳?
第43章
替她梳发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年初二,宜走亲。外头日光大好,浮光院一片春意盎然,枝头琼梨悄然绽放。
院子里仅有的两只活物——闻应祈和涎馋,正一块窝在藤椅上打盹。
藤椅微微晃动,涎馋大喇喇趴在闻应祈胸口,呼声震天,软乎乎的身子几乎要将他胸膛压扁。
闻应祈被吵得没办法,又舍不得扔开这个天然暖炉,无奈之下,只得仰头盯着头顶上方交错的花枝,看星星点点的白色花瓣在日影下晃动。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枝头梨花簌簌,如雪般落下。两片花瓣随风飘荡,一瓣轻轻落在涎馋鼻尖,另一
瓣则晃晃悠悠,恰好飘到谢令仪肩头。
闻应祈目光顺着花瓣飞舞的方向望去。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谢令仪。
他思念数月,放在心尖上的贵人此时就立在院门口。一袭杏黄素衣,外罩一件月白云纹狐裘,裙摆如春水般轻盈,上头还隐约绣着栾花。袅袅兮如画中仙,毫不费力,便融入了这满院春光。
“闻应祈?”她唤了一声。
声音清脆如风铃,轻轻一撞,便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歪着头,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肩膀上还落了一片雪。那么身为奴才,闻应祈心头一热,咽了口口水,那么身为奴才,理应担负起伺候主子的重任吧。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干了,径直起身,抖落满身花瓣,便往她那边走。
涎馋骤然被他丢开,登时炸毛,挥着爪子冲他嚎叫,见怎么也叫不回主人,只能耸拉着尾巴,垂头丧气地溜走。
“你干什么?”
谢令仪早在他手腕靠近时,就杏眼一瞪,往后退了一大步,肩上的花瓣也飘然坠地。
闻应祈见状,略有些惋惜地垂下视线,再没了亲近她的借口,他只好顺势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轻咳一声,“贵人鬓边发丝乱了。”
“瞎说什么呢。”谢令仪一愣,随即小声嘟囔。嘴上虽这么说,耳尖却悄悄泛起红晕。
她手边没有铜镜,只得凭感觉随意抓了几下头发,谁知越抓越松,挽好的发髻竟散落大半。
乌黑、柔顺的青丝贴在她绯红的耳侧和雪瓷似的颈边,甚至还有几缕发丝调皮地钻进了领口,乱得毫无章
法,偏生添了几分随性的妩媚。
闻应祈喉咙上下滚动几次,盯着她的眼神愈加晦暗,深不见底。然而,他到底记得自己上次的莽撞,吓跑谢令仪。
因此,他这次特意克制住了情绪,后退几步,规矩的挑不出一丝错,“外面风大,贵人还是先进屋吧。”
说罢,便侧身低头,恭敬退到一边,等她先行。
谢令仪平日里见多了他的逾矩,骤然见他这般规矩,反倒有些不习惯,她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大步朝前走。
双方都默契地没再说话,方才那一遭,倒是莫名让她舒了口气。之前的事,闻应祈既不主动提起,那她便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反正他们各有过错,这次就当扯平了。
谢令仪一进屋,解了披风,便立即去寻妆台。方才走动间,发髻散了个彻底,松松垮垮地堆在颈间。
然而,她对镜忙活半天,发丝都扯断好几根,也没能把发髻恢复成原样。
毕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生活一应都有丫鬟仆妇照顾。方才她嫌麻烦,将璞玉扔在了马车里,此时倒是吃了报应。
焦急恼怒之余,偏铜镜里的闻应祈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这样双手抱臂,云淡风轻地看着,也不说过来帮她一下。哪家奴仆做成他那样?分明方才还循规蹈矩的,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谢令仪越想越气,也就忘了这人先前有多么恶劣,一心想着给他点颜色看看。木梳往妆奁上一扔,便不客气道:“你过来,帮我梳头。”
闻应祈闻言颔首,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面上却不显山漏水。
等的就是她这句。
待距离谢令仪三五步远,他又停下,再次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询问道:“贵人真要奴给您梳头?”
“自然是要,费什么话?”
谢令仪被他一激,话不过脑便说出了口,透着些许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