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因为这实在是她走了很久、很远,乃至唯一看见的路。
  如果人生是一部舞台剧,那她早就定了下这个角色,还是她自己抢着选择的。
  怎么可以被推翻呢?
  那她坚持了的这些年是为什么呢?
  这些问题犹如空荡荡的胃,分泌了许多的胃酸,但始终没有食物进来。
  小鸟游杏里只能逃去宫城。
  和东京截然不同的宫城像一种慢性药。
  它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只是默默治愈着她长时间行走的双足。
  偶尔,小鸟游杏里会做噩梦。
  半夜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爸爸留下的海狮玩偶。
  她看向窗外,能见到烧鸟守在庭院的身影。
  记忆里,从东京的别墅往外看,只有那些高楼大厦。
  于是,小鸟游杏里在人生的道路上停下了脚步,开始审视前方。
  直到工藤夫妇准备离开东京前,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工藤优作给她讲了土佐犬的事情,说:“这样很好,不是吗?”
  ——这样很好。
  小鸟游杏里终于意识到:
  原来,世俗才是雌性土佐犬的栓绳。
  飞鸟可以选择不做土佐犬。
  小鸟游杏里可以选择不做飞鸟。
  她越是紧紧想要抓住什么,越是勒紧了手里的栓绳。
  绳子的另一头,是“想要成为华生”的小鸟游杏里。
  于是小鸟游杏里也松开了自己的绳子。
  “因为妈妈是侦探。”
  “因为你是侦探。”
  “而我是小鸟游杏里。”
  明确自己的道路而做出选择,正如同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在莱辛巴赫瀑布做出生死对决,这已经很困难了。
  而比这更难做到的事情,是放弃、推翻、改变这个选择。
  有时候,小鸟游杏里会觉得自己才是掉下瀑布而重生的人。
  因为她毫不留恋地抛弃了曾经的自己。
  她成为了普通的村民b。
  所以这一次,即使眼睁睁看着福尔摩斯掉下瀑布。
  小鸟游杏里也可以选择不做华生。
  “你不告诉小兰,我会你替保密。”
  “这是一条属于侦探的路,而我和小兰都不是侦探,所以我不会入局。”
  -
  第二天,小鸟游杏里在东京的家整理出了更多以前的画册。
  她一页一页翻看。
  上次她也从东京带走了一本画册,应该还放在储物间里。
  怕吓到家政阿姨她们,她很少拿出来。
  在她们的印象里,小鸟游杏里的画室是敞亮而干净的。
  她偏爱黑白灰,却也会用彩色画些可爱的小动物。
  但东京的画册里,只有黑白灰。
  不可否认的是,这次和江户川柯南的谈话中,她的内心并不是毫无波澜。
  没办法,总是有很多人类会束缚和怀疑自己。
  放弃选择其实代表着另一种选择。
  小鸟游杏里也不可避免地动摇过。
  不过,她的人生有过许多次这样大开大合的情绪体验。
  第一次是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
  第二次是意识到自己“不想成为华生”。
  第三次是意识到自己为鲜活的生命而着迷。
  有这些情绪做铺垫,她最后才能够坚定地选择放弃。
  只是……她还想要一场告别。
  -
  小鸟游杏里直到周日也没有返校。
  但牛岛若利迈出了校门。
  这些天,即使只是视讯,他也能敏锐地捕捉到小鸟游杏里情绪的不对劲。
  临出门前给小鸟游杏里发过消息。
  然而她连昨晚的晚安都没回复。
  牛岛若利直奔她家别墅。
  门铃响了七遍,小鸟游杏里才带着青黑眼圈打开门。
  “啊、若利?”
  牛岛若利皱起眉,打量着她憔悴的眉眼,“你哪里不舒服?”
  “只是缺觉而已,没事的。”
  小鸟游杏里摆了摆手,转身往屋里走。
  她的脚步虚浮,走着走着就一个踉跄,牛岛若利赶紧上前扶住她。
  在男朋友的监督下,小鸟游杏里艰难地把他带来的早餐吃完了。
  牛岛若利的眉头从进门起就没松开,“你需要好好休息。”
  “不行,”小鸟游杏里扶着餐桌站起身,“我一定要把那些画全部改好了才能算告别。”
  “……”
  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牛岛若利觉得不能放任她这么糟蹋身体。
  他快走两步追上小鸟游杏里,在上二楼之前按住了她。
  “跟我去休息。”
  “……就算要休息也要上二楼啊若利。”
  “……”
  牛岛若利抿了下嘴唇,俯下身单手穿过小鸟游杏里的腿弯,把人抱了起来。
  这会儿倒是没反抗,小鸟游杏里乖乖地抱着他的脖颈。
  放慢了步伐,牛岛若利逐阶往上走。
  然而视野里出现二楼地面的那一秒起,肉眼所能看到的范围里全是画纸。
  它们像藤壶一般爬满了整个二楼,甚至有些已经繁衍到了楼梯上。
  牛岛若利定睛看向最近的画纸。
  那上面画了一张模糊而肿胀的脸。
  蓝色的颜料在上面荡漾开湖水的涟漪,遮住了主人原本的样貌。
  “这个人死在湖水里,”小鸟游杏里开了口,“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呈现了巨人观现象。”
  “大家都拦着我不让看,但其实我只觉得又臭又恶心,那次我吐的很严重,但我依然画完了。”
  “有人说大概是因为小孩子不懂死亡,也不敬畏尸体,但其实我以前经常梦到他,”
  小鸟游杏里把头压在牛岛若利的肩膀上,整张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她仿佛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现在我才想明白——”
  “原来情绪这种东西,是在懂事之后才变得难以消化的。”
  牛岛若利:“……”
  他没有说话,抱着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那些画纸。
  实在走不过去就蹲下身,单手抚开画纸开辟出行走的空间。
  他看到了各色各样的尸体,还有小鸟游杏里在画纸上重新画上的鲜艳色彩。
  “你这几天就在做这些吗?”
  “嗯,我想认真地和这些人告别。”
  “为什么?”
  “因为他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但我不愿意再继续学习下去了。”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
  这还是牛岛若利第一次靠近这边,他先是问:“我能进去吗?”
  “当然~”
  似乎是感觉到了空调的暖风,小鸟游杏里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卧室的门把手转动,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铺满了的画纸。
  牛岛若利的脚步不得不停住了。
  在他的认知里,小鸟游杏里是一个情绪需求很高的女朋友,她也更偏爱彩色。
  但这个卧室太过素净。
  她那些五颜六色的衣服们不知道藏在哪里,满目只有白色。
  衣柜也好,床品也好。
  有颜色的居然只是那些画。
  抱着她的手不由收紧,牛岛若利沉默着,却听见她的声音轻飘飘传进耳朵。
  “害怕的话可以回客厅喔。”
  话音未落,他的脚实实地踩进了纯白色的卧室。
  宫城还没降温,但小鸟游杏里开了空调。
  整间卧室飘着颜料和纸张的气味,几乎要遮盖了她身上的苹果香。
  小鸟游杏里挣开了他的怀抱,率先一步爬到了床上。
  地板上的画纸们都已经干透了。
  牛岛若利这会儿才发现,原来只剩下她床铺上的那些还保留着原始的黑白色调。
  “小杏,停下。”
  颜料盘就这么摆放在床尾,小鸟游杏里拿着他送的那支画笔。
  她明明在安抚地冲他笑,“安啦若利~你看,就剩下这几张了,很快就好。”
  “我保证、”
  没能让她说完,牛岛若利的膝盖同样抵上了床边。
  他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扣住小鸟游杏里的手腕,阻止她继续画。
  “你的身体状态不好,该休息。”
  小鸟游杏里静静地与他对视,问:“如果这是一场排球赛,若利会中途退赛吗?”
  牛岛若利:“……”
  手腕上的力道没有放松,牛岛若利呼出一口气。
  “如果有人要求我下场的话。”
  即使不可能,但牛岛若利依旧这么说了。
  小鸟游杏里往后退,他就往前,更加用力拽过她。
  “我都说了!就剩下这几张了!”
  难以遏制的怒火冒出来,小鸟游杏里反抓住他的手腕。
  在牛岛若利因为她加大的音量而怔住的时候,她扑了过去。
  按着牛岛若利的肩膀把他压在床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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