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听到我这样的玩笑话,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却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反而是摸了一把略带疲色的脸,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耳畔仍然响着舒缓的音乐,我们二人都在听着音乐眼神放空。这并不是因为此时的我们不需要思考,而是有一个可以讨论的话题,谁都不愿意先开口提起而已。
  苏打水的气泡一点点升腾,到水面就无声地炸裂开。这种没有声响的消失,沿着杯壁不断地上演,谁也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只是仿佛到了一定的时候,它就会全部失踪,人们也会忘了,这些气泡在其中究竟充当什么样的作用,有与没有,究竟又有何不同。
  “他从前和你关系不错,我一直以为,你与他之间有我不知道的故事。”先打开话匣的是对面的男人,“直到有一天他主动说起来,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和他的哥哥……”
  我的心一沉,果然是避免不了的话题吗?
  话虽然说得没头没尾,但我知道他说的是诸伏景光。
  五年前的某天,诸伏景光给我发送了一封邮件,里面除了给了我一位不认识的女士的联系方式外,只是简单告知了我这个邮箱以后不会启用了,从此销声匿迹。
  再次听见有关他的消息,是两年后了,不过是更猝不及防的消息。
  殉职。
  从美和子口中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前往长野县的列车上。当时刚进修结束的我和高明约定好要一起度过那个冬天。然而因为这个消息,这个原本十分美好的约定几乎变成了一个噩梦。
  “到现在我都很难相信……”我轻声说道。
  对这样冲击力十足的消息,我好像需要很长的反应时间。在记忆里,他还是刚遇见的样子,观察细致又体贴入微,活生生的样子让人不敢相信他已经挂上了死亡的标签。
  “金井小姐。”安室透叫了我一声,“我也不愿意相信,所以麻烦你再思考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那个人的死活与景的殉职挂钩,如果能找到他,或许就能破解这个谜团。”
  我愣了愣,看着他眸中的恳切。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听高明说,当时发生了非常严重的爆炸。尽管是殉职,但是只看到了遗物而没有遗体,警队中也有人认为诸伏景光没有死,只是失踪而已。
  我反反复复地回忆来叶山道的点点滴滴,最终还是只能摇了摇头。想不出来就是想不出来,再想一百次也一样。
  对于我的反应,安室透倒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看着我的脸,过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说:“你没有前往长野县生活呢,发生了什么吗?”
  一瞬间,许多的事情侵袭了我的大脑,点点滴滴的酸涩从心头泛起。我拿起苏打水上的吸管缓缓搅动,以缓解让我难以露出笑容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我抬头道:“没有。就是很简单的,越行越远了。”
  说完这句话,我总觉得脸上的表情应当很不好看,努力扯了扯嘴角,但还是笑不出来。前几年的笃定在那次算不上激烈的争吵中土崩瓦解。然后我们彼此冷静着,就这样失去了联系。
  “吵架了?”对面的男人猜测道。
  该说不愧是曾经的警校生吗?我没有作答,只是默认了答案。随后垂下眼帘,平复自己的情绪。
  因为是工作日加上情绪低落,我们并没有聊得太晚。
  打开木墙走出酒吧的时候,我险些被灌来的冷风赶得退回店里,筋骨都仿佛被冰冻了一般。眼看着我这副模样,身边的安室透解开围巾,递给我。
  “用不着,过会儿我就习惯了。”我摇了摇头,连拒绝的手都懒得从袖管里拿出来。
  “你不会要我接受自己是一个眼睁睁看着女士挨冻的可恶男人吧?”安室透笑着说道,“还是说,你比较希望我来动手?”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接受这份好意都不合适了。我叹了口气,接过了他手上的围巾。
  “那我要送还到哪里?你刚到米花町吧,有固定的住处吗?”我问他。
  “嗯……”他似乎思考了一下,“有暂时的住处,不过手上的事情要收尾了,很快也就不住在那里了。再说只是一条围巾而已,不用这样在意。”
  我点了点头,挥手和他告别。
  他看着我被冻僵的脸,突然开口说道:“既然这样在意,不如直接去一趟长野县。”
  我失笑:“说什么呢?”
  “踌躇不决的时候,会不知不觉把唾手可得的东西拱手让人。”安室透说话的时候,白色的雾气从他的嘴边升腾,“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有的人甚至没做好告别的仪式,就会再也见不到面的……”
  我看着他,总觉得与其说是在与我对话,不如说是在和他自己对话的感觉。
  告别的仪式感吗?
  “我会考虑一下的。”我再次与他道别,“再见,安室先生。”
  他笑了笑,同我挥了挥手。
  那个微笑中,我总感觉看到了其他什么人的影子。
  长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我转过头,向着来时的路缓缓离开。
  第11章 调令
  “调令?”我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上司,“为什么?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五分钟前,当我跨进上司的办公室的时候,还以为只是和往常一样接收一些需要抛头露脸的外务工作,完全没有想到等待我的竟然会是一纸调令。
  “不要紧张,金井。”上司拍着我的肩,将我按在面前的椅子里,“是普通的平级调动,属于正常的人才流动,地点是长野县——你三年前刚入职的时候不是问过我有关调动的事情吗?我印象里你就是想去长野县,因此有这个机会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报上了你的名字。”
  我看着眼前的上司,他和我父亲差不多大,即将退休,看我的眼神仿佛像是在看女儿一样。
  明明三年前我向他开口说这件事的时候,他还开口教育我不要好高骛远,原来他一直替我偷偷记着这件事啊……
  事到如今,即使过了三年物是人非,我也还是微笑感谢他为我考虑的好意。
  轻轻地关上办公室的门,我思考了片刻,给远在家乡的父亲打了个电话。
  “嗯,调去长野县,下周就要过去。”我和父亲简单地交代着这件事情,“这段时间东西不要往这里寄了,等我有了新的地址再和你们联系。”
  父亲在退休之后,帮着家里经营小超市。在我说出要调去长野县之后,提出了开着家里的货车来帮我搬家。
  “用不着,我东西没有那么多。”我拒绝了这个提议。
  毕竟当初刚在米花町工作的时候,没打算长留,租住的屋子里家具都不是我的,要带走的除了床铺之外,只有一些数码产品。
  “要前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最好还是有熟人帮帮忙。”父亲一边叹气,一边暗示我,“我虽然不想插手你们年轻人的事,但是那位诸伏先生……”
  “我知道。”我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揉了揉眉心,“你放心吧,我一定找熟人帮忙。”
  挂掉了这个电话,我神色如常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身边的人听说了这件事,许多人过来同我告别,我笑着和他们打完各种招呼,约定好了晚上出去吃散伙饭以后,周围总算安静了下来。
  长野县吗?我打开手机,选到通讯录滑动起来,翻到上原由衣的名字后停了下来。诸伏景光在消失前,曾经给了我她的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这份照顾有加让我心怀感恩,然而实际上我联系由衣小姐的次数并不多。从前是因为不需要,后来是因为她成婚离开了警队。
  一周后,拖着行囊的我踏上了长野县的地面。街边的景色十分陌生,飘着荞麦面与市田柿夹杂的香味。路上还能见到专门卖马肉刺身的点,我一路走,一路看,只觉得怀念无比。
  当初和高明来往密切的时候,我曾经受邀来过这里一次。虽然度过的时间很短,也没来得及接触什么风土人情。但与众不同的街道还是让我印象深刻。
  “睦月!”
  车站不远处,上原由衣小姐同我招手。
  我和她远远打了个招呼。尽管我们之前有邮件的往来,但是见到她本人还是第一次。这位年轻漂亮的女性脸上,同时展示出温柔与坚毅,让人看了就会心生好感。
  我坐上了她的车,聊了聊有关租房的事情之后,她又和我说起了一些其他的事。
  “前夫因故过世之后的这段时间,我在着手重回警队的事情。”她说道,“长野县是个不算太平的地方,敢酱也和我说,最近警队很缺人手。”
  我多少听说了一些有关她的婚姻情况,对此,我鼓励她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
  她听了我说的话,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啊,光是看到睦月你饱含勇气冲到长野县来,就感觉自己也受到了鼓舞。”
  “没有那么浪漫,只是工作调动而已。”我带着一点无奈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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