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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人便是这点不好,爱时爱极,但若爱得不够,却比
  真切的悲愁都难以释怀。
  黛玉兀自在心里想了一刻,耳边窸窸窣窣,却见紫鹃进来,身后领着一个面相很精神的年轻媳妇。
  “怎么这会来。”
  “哥儿临走前还叫我家那个留神当铺里,这会有了消息,便想着先告诉姑娘,请姑娘拿个主意。”
  “好,你喝杯茶,稳稳当当地说。”
  那媳妇谢过黛玉,自己在一张矮凳上坐下:“姑娘,这会不是往里典当,是当铺往外使力气。”
  黛玉点点头,太阳光一闪,眼前恍惚略过一个金影儿。
  “来的不是哥儿叫盯着的铺子,我家那个本来没想理——可后来一打听,却知道那是薛家铺子的伙计。姑娘,薛家不正在荣国府住着么——他就赶紧叫我来说了。”
  方才胸膛里的苦涩这会全然做了冰冷的气息,黛玉想笑,舌尖震颤,却连牙齿都发了涩。
  这是盯不住她家,便往别家使力气?
  有手有脚的人,不自个尽心尽力,怎么只想着拆东补西?
  原是她这个闲人多操心!
  可心里含了一股气,没彻底化作恼火,反而中途一转,成了另一层悲戚。
  黛玉想到宝钗——她知道这定然是薛蟠犯的糊涂事,薛姨妈是否知情暂且不论,但宝钗想来不知悉。
  她不知怎的将宝钗某一刻的容貌记得很清晰,那是在临水的亭子里,端正清雅的衣裳,银盘样的脸颊,脸颊边闪烁着水的倒影。
  有一根金色的红宝石花钗戴在她发间,隔着旧日时光,蛰疼黛玉的眼睛。
  桌上的志怪故事被风吹开,停在某一页上,雕梁画栋的辉煌转眼作了坟冢。黛玉的心忽然惊跳得厉害,好像在冥冥中听到什么不详的谶语。她的脸色在几个喘息间变得通红,咳嗽着,想叫慌忙着过来的紫鹃不要担心,可胸口沉甸甸闷着,实在令她不能轻易发出声音。
  “无妨,把窗子打开些。”她这样嘶着声音,眼前昏花得厉害。
  “莫与佛奴提起。”
  这是黛玉那一日说的最后一句。
  水漏垂滴的声音在深夜格外清晰。
  “言弟,我虽不读书,但也知道这许久时间早该翻一页过去。”柳湘莲打个呵欠,看着林言如梦初醒般,不禁无奈:“你今儿下午怎么神思不属的,想是累得狠了?”
  “想来是。”林言这会身边除了柳湘莲再无旁人,他想含糊过去,可心里一顿一顿跳着,叫他急欲倾诉出去:“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晌午还好好的,下午时候忽然就心神不宁。”
  “莫不是那什么见字发晕的病症?读得太多,心里先累了。”柳湘莲见林言面色实在不好,一时也忧虑:“给你找个郎中大夫去?”
  那水滴的声音搅得林言心慌,他在惶恐中忽然开始迷信鬼神的主意。
  “柳兄,你说这该不会是什么警醒?”他这样问,自己却又驳斥:“子不语怪力乱神,想来我是累得狠了。万事都好好的,偏我——哎。”
  他催着柳湘莲去休息,自己却几次都没能解下衣服上的盘扣。这会才过来的文墨看不过去,给他揭开,又有些担心。
  “哥儿,你今天怎么了?”
  “家里可来了什么消息?”
  “咱们的信儿才送走没几日,哪里这么快唷。”
  林言没再说话,他躺下身,明明到了热燥的时候,他却觉得周围冷得骇人。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今夜他又会去到梦中的府邸。
  第55章
  观水色何方思绪
  小孩子在河边放鞭炮,鞭炮尾巴‘滋溜溜’冒出一串白柳丝——凝儿觉得像倒悬的雨水,船夫说像喷出的酒花。船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说是酒花,别人也说是酒花。凝儿蹲在船头,扭头见一个小孩点燃起引线,又是一段‘滋溜溜’的白丝,冲着船飞过来。
  凝儿吓了一跳,扭身跳回船舱里。周围的人笑成一团,凝儿回头看,那鞭炮已经跌进水里。
  这是凝儿进京时的故事,她坐在黛玉跟前,绘声绘色讲述着自己的一段经历。
  末了,她还跟黛玉道:“姑娘,我还是觉得那些白花花像雨,倒着下的。”
  “听你说的,我也觉得拿雨做比恰当些。”黛玉支着胳膊,手指便掩在唇上,只是笑是掩盖不住的,她见凝儿看着得意起来,又道:“却没见过哪边的酒花是直挺挺向上喷洒,况有一句‘玉轮江上雨丝丝’,细雨如丝,酒花可是‘点点星’。”
  “姑娘也这样想!我回头还跟我爹妈哥哥说去,叫他们再笑话我。”凝儿高兴起来,她很仔细去掖黛玉的衣角,学着妈妈照顾她的样子,很郑重地道:“刚好些,可不能见风。”
  “难为你想着,我看来看去,你是越发可靠了。”屋里哪来的风呢,但黛玉完全不吝啬夸奖。凝儿是很吃这一套,她拿从前的自己比一比,真觉得是越来越可靠,越来越能干了。
  她整理一下自己桃蕊色的衣裳,学着紫鹃的样子把肩膀上的辫子撩一撩:“姑娘,原本我们那年中秋就要来的,可是哥儿留下吩咐,说‘过完中秋再来吧,路上也不要急’——我还跟我爷过了个整寿呢。”
  外面的鸟很长得叫一声,凝儿看去有些惆怅。她原本撩到后面的辫子又垂到肩膀上,一朵小花坠在其间,中央是一只玻璃珠。
  “我都忘了哥儿走了多久了。”
  “外头那束花,自他走了,又新添了五朵。”
  庭院树梢簌簌响着,夏来暑热,蝉又叫得狠些。林言使人把早蝉粘去,这会又猖狂,黛玉留神听着反而觉得还热闹些。
  她且不是离了一人就要生要死,悲春伤秋。
  可......
  黛玉拿帕子沾一下脸颊——她心里想念了。
  耳边是船桨拨动水的声音。
  一下抬起白色的水花,一下又深深坠下去,带来一片浓郁的昏黑。一些绵软的植物被搅动,披在木头上,像是藤织的花,转眼作了衣裳的纹。
  宝钗捧着一匹布,太端净,太素雅,像一杯苦茶,喝下去便开不了口。
  “你姨妈赠的,说是到了新节气,该裁剪些新衣裳穿。”薛姨妈坐在女儿跟前,搭手按一下布料,看去却有些小心:“说你不爱些花儿朵儿的,特地把这样式的留了给你。”
  “妈。”宝钗急急叫一声,再往下却一字也说不出。她是卡了嘴,可一点昏紫的光映着,在薛姨妈的脸上映出条状的光影。宝钗看着,看那半边是她的妈妈,半边是紫檀木的佛。
  藤枝从袖子上长出来,缠住了,把她拖进水里。宝钗好像被水淹住,她只是愣愣坐着,跟薛姨妈问:“都填进去了?”
  “还没呢——你哥哥说......”薛姨妈看着女儿,隔夜的茶忽然涌上来。她拧一下眉毛,半宽抚半责备道:“难道还回不来了么?”
  难道还不回来吗?家里且不需大的花销,又是亲戚......
  如果真的是这样,林言搬走做什么呢?林言一个没了父族的人,做什么冒着跟外祖家断亲缘的风险也要走呢?
  宝钗几乎冷笑起来——可她更清楚的知道,无论是妈还是哥哥,都不会......
  她不知为何想到久远的,曾经坐在父亲膝盖上读到的故事——渔夫为了丰收,为了行船的平稳,会绑一个女子献祭河神。
  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融进水里,大约是回不来的。
  丢进水里的人也是回不来的。
  水淹上来了,那是曾经扑涌向林家姊弟的水,似乎,似乎......原来是这样冷的。
  宝钗不自觉颤抖一下,她看向妈妈,看到她慈和的笑着,才觉得又暖和起来。
  垂放在膝盖上的布匹叠在阴影里,搭在她的手腕上。
  那些枝子是从水底钻出来的。
  可外头还正热。
  林言被水兜头淋了一身。
  这当然不是真的冷水,乡试近在咫尺,谁敢拖累秀才公的身子。
  柳湘莲当然知道林言羞赧于这个称呼,但他还是被林言难得的异想天开逗笑。
  “你当训鸽子是撒豆子?想着这一会子就成,你不如把信扔水里,让水替你送回京。”
  林言也不好意思,他把书翻过一页,笑道:“我也是......哎,你且别笑我。”
  “我不是笑话你,这世上有个牵挂难得。我孤零零一个,说是来去洒脱,可有的时候——”柳湘莲笑一笑,看去也有点子落寞。可他一抬眼,见林言马上就要张嘴说话了,立刻道:“我就当还赔了你的船,索性也应了等你乡试,不怕耽搁什么——你说信鸽,鸽子上哪儿找去?”
  一只花翅膀从墙上窜下来,外面有人骂小孩‘做什么把它放出来’。柳湘莲回头看林言,直对上一张稍显腼腆的笑脸。
  “鸽子在这儿。”
  “好你个林言。”柳湘莲笑得支不住:“人家说,不见兔子不撒鹰。你这是见着我了,特地替我消磨时间来了——你你你,你说说,我是那‘兔子’,还是‘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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