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想他们回来的那种想,念他们何时回到那种念。
外面闹腾得厉害,这边府里却还一派平静。眼前望着茶烟袅袅,耳朵里还想着底下人的回禀。
王妃跟傅正熟悉,当年找孩子就是他多多帮助。只是临了被王妃设计一挂,幸好他没往这边想,二人还是客客气气的交情。
荣国府的大爷的事推脱不掉,如今见着儿子儿媳也是一脑门官司。这般放下高利钱,轻说革去官职上缴银钱便能拾个呼伦身,但似乎这边的苦主还有旧的冤屈没出掉心中怒火呢。
她在心里盘算着,一时又有些奇怪。暗道闻说那大房媳妇是个精明强干的人才,怎么到了这个当口,却连一点尾巴都扫不迭?
王妃这边奇怪,王熙凤却也在暗暗叫苦。她哪里是存心不扫去尾巴,实在是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这尾巴是在哪里被他们捏住的。
她自从知觉有人作对便开始藏匿,却不知怎么偏偏是那告状的存了这样了不得的东西?
呈到堂前的东西陌生也熟悉,王熙凤眼前一阵连一阵发着昏黑,好像梦里的血又铺盖过来。
而傅正还没有立刻开口的打算。
他的目光点在贾琏与王熙凤身上,沉甸甸地压着他们的肩膀,可只是一个喘息的空当,那目光又落在陶安身上。
大理寺接管的是陶安的状纸,其余的罪责皆可算‘意外之喜’。可偏偏是陶安的这一件事没法正名,毕竟他当年未死,死了的金哥也是自己了断性命。
那目光所在的肩膀忽然一松,牙白的衣裳好像把公堂撕裂一处缺口。陶安还看着跟前的二位贵主,他笑着,却真像是水里爬出来的鬼物。
见着那四只眼珠里的惊惶与怨愤,陶安的心却渐渐归落平静。
——公子与他说过,想要以命偿命是难办。倘若是叫他们付出代价,却要让自身做外部的缺口,在最深处钻他们的心。
陶安答应了,所以他不计较荣国府的势大,安静守在林府的宅院,等待着林言所说的‘时机’。
林言离京时带他去了大理寺,亲口跟傅正讲明了他的身世与冤屈,也担保拿出的证据件件是真。
这件事是当日便说定的,只是陶安有些不明白,公子是怎么断定花团锦簇的公府会在这一段时间倒毙?
是倒毙。
陶安摸摸自己额角的伤口,不自觉咧嘴。其实他至今说话都算不得爽利,今日堂上寥寥几句是多年口舌打磨,连同那些罪证,连同许多个昼夜一起压在匣子里。
那四只满怀气愤的眼睛还瞪着他,陶安只无所谓地笑,而傅正也已经收回他的目光。
只要这三千两银子坐实,后面的事,大理寺就有更深的理由查下去。此番查抄不是太上皇的手笔,傅正势必不能叫皇上的一方势力钻深,至少不能让他们太轻易地拿到想要的东西。
头上的匾额是‘明镜高悬’,匾额下的官员单名一个正字。然而傅正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手里的东西,心中却只有一段叹息。
便似秦家与今上,傅家与太上皇也捆绑得太深。
“好精明的算盘,好轻易地银钱。本官为官多年,却不知竟有白花花的银子可这样得来。”
这一言是敲定了罪,贾琏身子一抖,怨毒的目光便朝王熙凤脸上啐去。
“贵府祖上的功劳,辛苦挣来的颜面,如今当真是——”傅正的手攥紧,好像彻底牵住一段阴谋的尾巴,即便想要再隐匿于暗处也甩脱不去:“钟鸣鼎食之家,却怎与民这般争强要利?身上披着孔雀翎,腰上坠着和田玉。这些物什莫不是血肉采买,你们品赏也安心?罢罢罢,拉下去,自有律法处置公平。”
惊闻一声嚎哭,分不清是来自堂上还是堂外。
傅正不在意谁府上的下人惊惶,也不计较是哪家又新得了消息。他的父亲仍是可以时时进宫去跟太上皇道恼的老臣,这一段时间来,他二位的棋局由晌午延长到黄昏。
而那哭嚎却把王熙凤打个激灵,她听不清傅正在说什么,也听不清贾琏在说什么。眼前的一线光透过朱色门打进来,使得窗格子在地上织作臆想中的牢房。漆红的光也投在她的手上,这一回却真像梦里的血漫改上来。
她的颤抖不觉停了,脑子里也只白茫茫一片。被府衙的卒役领下去的时候,却有巧姐的声音响在耳旁。
——若真的这样不得了,她的女儿可怎么办呢......
荣国府的下人是一路哭嚎着回去的。
这一事还没叫老太太知道——只跟她说凤辣子还仰在床上,琏二又还在外奔走,因此这府上只贾母一人还算安稳将养。
贾政早在这边等候得急慌,原本预备要跟去,却听着一句‘连二老爷都走,这府上再生事,又有哪个好作主张?’于是只好守在府中,这会听回禀说人回来了,原本一喜,没见着人就听见哭声,更是一慌。
“爷爷莫急,先听把话说了不迟。”贾兰这会是个可靠样子,他一句话也叫贾政定一定神。眼睛从贾兰发旋上过去,可进来的人的回禀却叫他几乎跌倒下去。
“作孽啊,作孽啊!”贾政老泪纵横,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铁证下的罪状:“他二人......我眼觉他二人能干稳重,却怎么又惹下这样泼天的祸事!”
哭一声,又扯住那下人细问:“你二爷与二奶奶,当真已被收押?”
“是真,是真。”那小子也是哭泣不迭,自觉还没享过主子给的福分,眼见就要被拖累,更是悲从中来,哭得更大声了。
这边几个都在淌泪,贾兰在旁劝着贾政,好不容易才叫他缓住心神。
“爷爷,您千万保重身子。”他抿抿嘴,眼睛放得更低。千百个主意在肚里打转,最终出来的还只有一个请。
“您忘了,咱们不还给表姑母那边去信?”
第174章
谈信事重置席位
林言接连收到两封信。
一封是用惯了的样式,一眼便知是王妃投寄。另一封倒是‘稀客’,林言拆开后看了三次,还是觉得这口吻不似只贾政一人。
他暗自思忖以宝玉性情,这会应恐怕没有赶着给他来信的主意。可凭着王妃信中的意思看,贾琏这会顾不得头尾,更没有耐性磋磨词句——
“那便是珠大哥那边那位了。”林言一哂,将信往黛玉那边交付过去。
“你说兰哥儿。”黛玉也接了信,看着上面问询的意思,不觉皱眉。
贾珠身后便只这一个孩儿,在府中自然也是独一份的金贵。他似乎也从了父亲般是安心读书的性情,那时黛玉和林言对他都算得上亲近。而贾兰也是一应孩子样,说话做事有得主张,让人看去惊喜。他似乎尤其喜欢林言,每逢林言从斐府回来,他都乐得近前说些,还曾被取笑说兰哥儿着实黏着这个表叔。
可那已经是前事。
尤其当林府里种种不顺,这从来敬仰‘宿儒弟子’的孩子安冷淡高坐,林言嘴上不说,心里难免多几分叹息。
黛玉也记得这回事,更因如今这一封信生出些不喜。
她正欲开口,却赶巧这会凝儿进来——她乐得四处瞧瞧看看,因此央了黛玉千万把她也带到淮越来。她好似天生便跟这边有缘,从前是个稚气丫头,到了这里却在半年间身子抽条,转眼就高挑起来。只偶尔黛玉看她,还恍惚见到之前那咋咋呼呼的孩子姿态。
凝儿还戴着那粉珠子,这会跟着淮越的婆子学了织纱,又给珠子打了新的丝带。这会系在发上,粗黑的辫子也因此轻盈起
来。
黛玉看着看着,心情大好。嘱咐凝儿自去玩耍,不必在这边,再转眼语气便松快下来。
“淮越路远,这舍近求远的求助当真奇怪。”
“说的是,只是我记得荣国府里不是和北静王亲密,怎么这会又不怕麻烦?”
“那便是还有北静王插不得手的地方了?”黛玉心知也存这一份疑惑,于是又拿起王妃的那一封信细看:“陶安那边......”
“他未肯表明正身,等时机到了,把人惊骇掉三股魂魄,好歹出一口心里的怨。”林言的眉头跟着黛玉的话锁起来:“这许多年,守备家的长子早都祭奠过几轮,他怕回去多生事端——即便要回,也要这边办妥了再说。”
“我前还说你预备怎样安置陶安,原来是交给傅大人管。”黛玉幽幽叹一口气,白鹦鹉飞下来,落在桌子上,安心梳理羽毛,抖得漆红面的小桌上落雪。
一片热闹的红景就这样被不起眼的散碎羽毛掩盖。
鹦鹉踏着步子踩到林言手腕上,尖勾的指甲在皮肉上点出小坑。林言不觉得怎么痛,黛玉搭一块帕子在他手腕,那鹦鹉便也顺从地站上去。
“这样好吗?”
“确实没什么感觉了。”
“谁与你说鹦鹉了?”黛玉见他理直气壮的,弯一下嘴角,转眼又掩去了:“傅大人,傅家,总是太上皇那边的人——这样交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