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西川雾音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的枯叶发出细微的脆响,夏油杰仰头看过来,扬起似有若无的笑。
雾音走到夏油杰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微微俯身看着地面的水潭:“是那只咒灵吗?”
夏油杰浅浅点了下头:“正如悟所说,这座山上所有的水源都被咒灵污染了。很难想象是什么样负面情绪才能够产生如此庞然大物。”
西川雾音伸出脚尖轻轻踢了踢水面,平静无波的水面立刻漾起层层涟漪,她有些困惑:“可我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往日里,因为诅咒,雾音对咒灵总要比寻常咒术师更加敏锐些,可是这一次,连杰都感受到水潭里咒灵的气息,她却无知无觉。
夏油杰看着她笑了一会,然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没关系。只是二级咒灵而已,我跟悟会解决的。”
西川雾音歪头看他:“不生五条的气了吗?”
夏油杰沉默了一下,掀下来的眼睑连同突然被风吹起的黑发一起,掩住了眼里所有的情绪:“我没有生悟的气。我们只是有时候想法有偏差罢了。”
“悟是个很简单的人。有咒灵出现,那就祓除咒灵——他信奉的就是这样简单的原则。”
夏油杰伸手将头发往耳后掖了掖,眼睛也顺势往上看去,似乎想要穿透高大的密林,看到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天,但下一秒,他又收回了视线,看向雾音:
“可是这个世界不是1+1=2。咒灵因人的负面情绪而生,再伤害那些看不到它们的普通人,因未知而滋生恐慌的人们将继续产生更多咒灵……”
“祓除咒灵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夏油杰轻声说,“如果我们可以尽量避免恐慌发生,是不是也能减少咒灵的出现,拯救那些本不该丧命的普通人?”
没有人应该这么随意的死去。
没有人应该被那样丑陋的东西决定命运。
西川雾音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了握男生垂在腿边的手指,仰头看他微蹙的眉头:“其实,杰并没有觉得五条的方法是错的,对吗?”
夏油杰
被握住的手指微微屈了一下,对上雾音浅碧色的眼睛,笑了一下,坦然道:“倘若最后真的无法挽回,悟提出的方法一定是最后的最优方案。但也只是最后的方案。”
“因为我们是咒术师。”他低低重复了一遍:“因为我们是咒术师。我们是为了保护非术师才存在的。祓除咒灵只是手段。不是结果。”
第27章
好像是同类?不确定,再看……
夏油杰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
自他有记忆以来,目光所及除了与他一般无二的普通人外,就是那些趴在肩头、藏在脚后的怪异生物。
无论是他走在路上,或是坐在电车上,那些奇怪的生物都无处不在。
他理所应当地以为它们本就该存在。而所有人也在默许它们的存在。
尽管有时他会看到有车碾压过这些东西的身体,有人会对偶尔的庞然大物视而不见。
一直到年幼的他跟随母亲出席了乡下亲戚的葬礼。
那个他应该叫做舅父的人,正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
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床单,还有白色的晃人眼的白炽灯。
可在白色中间的,却是一团黄绿的浓稠的恶心的生物。
夏油杰努力找了许久,都没能在那东西上找到能够被称为脸的部位。
甚至连四肢都没有。
只有几根类似触须般的长条穿透床上男人的身体,像是锁链般,将男人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这白色的床上。
衬得男人仿佛是一滩快要融化的烂肉。
母亲还在一旁低声哀叹,与他人一起惋惜床上男人的命运多舛,哀痛自己的这位哥哥饱受病痛折磨,怜惜哥哥留下的年幼独子。
夏油杰忍不住拉扯着母亲的衣角:“……不对,不是因为生病……”
母亲则爱怜地摸着他的头,俯身轻声说他年纪还太小,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
夏油杰嗫嚅着:“不是的……妈妈,那里有个东西……”
大人们环绕在他的四周,却没人在这悲伤的氛围里低下头来看他一眼。
夏油杰只好将目光再次放到那令人作呕的黄绿上。
然后他发现,那些本软塌塌刺在男人身体里的触须们,突然都鼓胀着竖立起来,带起一长串黏腻地液体,将尖端指向他的方向。
那一瞬间,夏油杰寒毛冷立,被盯上的恶意和恐怖让他到了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它想杀了他。】
这一念头无比清晰地跃进夏油杰的脑海里。
这些他一直以为如同夏天的蝉鸣、秋天的落叶般习以为常、熟视无睹的生物原来并不是无害的。
它们会杀人。
或者说,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杀死人。
随着那怪物拔出触须,男人彻底没了生气。
他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怪物身下,死在了白色的床单上。
吊唁的人潮来了又走,夏油杰被裹挟在其中,出门前最后看了一眼滩在白色床单上的红白相间、黄绿交织的烂泥。
乡下的风似乎要更加迅疾一些。
夏油杰避开人群,走进附近的树林,就这么在满地的黄叶上席地而坐,然后又仰躺下。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然后他伸出手,第一次伸向那些每日出现在他眼前的奇形怪物。
从树枝上垂吊下来的长条状的东西在被他指尖触碰的瞬间,斜着从树叶上空投射下来的阳光也恰好掉进他深色的瞳孔里,阳光闪了他的眼睛,墨色浑圆的玉压弯了他的手臂。
夏油杰垂着头看着掌心中墨色的玉,没由来的,脑海里就浮现了这东西的名字。
【咒灵玉】,这东西叫做【咒灵玉】。
落叶被碾碎的窸窣声在身后响起,穿着黑色和服的男生从树后慢慢显出身形。
“果然……你也能看到那东西……”男生走到夏油杰的身前,低头看着他和他手中的咒灵玉,风吹起男生黑色的羽织,白色的家纹随着袖口拂动,“为什么?”
“什么……”
夏油杰抬头去看他,刚刚仰起脸,就察觉到有微凉的液体滴到他的脸上。
这个他应该称为哥哥的人,正一边流着泪,一边表情僵硬地望着他:“既然能看到,为什么,不能救救我们?”
随着哥哥的话音落下,狂风大作,黑色的和服被吹得猎猎作响,哥哥高举着手臂,冷色的刀刃在阳光下折出刺眼的光。
比刀刃更刺眼的,是他脸上不断滴落的泪水。
明明他脸上面无表情,可那双眼睛里却闪着痛苦、绝望以及癫狂。
他说:“杀了我吧。杰,杀了我。”
他说:“连同那个怪物一起,杀死我们……”
【杀死我】。
不。
是【救救我】。
黄绿的扭曲的怪物攀附在哥哥的肩背上,黏腻的触须刺进他的身体里,穿透过他的每一个关节,如同提线木偶般,清醒地握着利刃,将刀锋指向自己的弟弟——也许也曾如此指向过其他人。
夏油杰祓除的第一只咒灵,是自己的哥哥。
令人作呕的怪物变成了浑圆的墨玉,掉在地上,甚至能够折射出太阳七彩的光。
哥哥却关节尽碎,成了与舅舅一般无二的烂泥,烂在了满是枯叶的土地上,但那双眼睛却褪去了所有的苦楚,盈盈发亮。
他看着夏油杰,艰难蠕动嘴唇:“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杰再也……再也不能做一个普通人了……”
夏油杰抱着被血浸染透的黑色和服,在地上坐了许久,他捡起了那枚害死哥哥和舅舅一家的咒灵玉,将它塞进嘴里,塞到喉咙里,生吞下去。
夏油杰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抹令人作呕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也是人的味道。
在回去的车上,他第一次向自己的母亲问出了那个问题。
“妈妈。”
“怎么了,杰?”
“妈妈能看到吗?”
“看到什么?”
“车窗上的东西。”
“车窗上有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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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见过前一秒还在同我说笑的同学,下一秒就死在了看不到的咒灵手里,连尸体也没有留下,他的妈妈至今还在寻找他。”夏油杰平淡开口,“也见过太多走在路上、在商店里正与朋友说笑、开着车准备回家的人们,莫名其妙地迎来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哭的人太多了,痛苦的人太多了。
而大多数都是什么都看不到,连自己为何而死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我也曾想过,为什么会是我拥有这样的能力,”夏油杰轻声道,“但我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应该怎么做。”
保护他们。
保护那些像哥哥一样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