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被人剥皮的痛苦与对真相的好奇互相拉扯,争执。
  稍一犹豫,她却冷静下来了。
  四目相对,孟纨坐得四平八稳,身形未动,面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敌不动,我不动。
  白绮认清了现实,当下的局势于她不利。
  她迫切地想查找真相,企图弄清楚国师身上的疑点,亦或是记忆里孟纨曾下毒手将她剥皮后封印在太苍山的真实缘由。
  白绮神情有一瞬间空白,怔怔地盯着孟纨看了半晌,旋即改变策略,决定将两人之间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实是疑惑自己究竟犯了何等丧心病狂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罪行,以至于孟纨非将她剥皮封印不可。
  “孟道长,好巧啊!”
  她
  一改刚从记忆里抽离时的颓丧神色,俨然变成了一个无赖,就着摔倒的姿势蹲在地上保持身形不动,嬉皮笑脸地没个正形。
  孟纨先是一怔,何曾料到重逢时白绮会是这样的态度,倒是教他一时无言以对。
  未等他回应,白绮瞥了眼孟纨身后的三个徒弟,莞尔一笑,寒暄道:“你们师徒几人怎么还扮上神仙了?”
  “小白蛇,真的是你!你上哪去了?我们找你找的好苦啊!”念卿瞪圆了一双眸子,霎时激动得涕泪横流。
  慕心与少翁见状连连咳嗽,纷纷侧目瞧他,皆是一副欲言而止的神情。
  三人面面相觑,念卿似乎从另外两人眼里读出了类似“你果然靠不住”的嫌恶之意,适才意识到他与白绮三言两语之间便说漏嘴了,赶忙伸手捂嘴。
  白绮只当作未听见念卿一不小心透露出的重要消息,也似不曾察觉三个徒弟之间的暗潮涌动,自顾自继续试探孟纨:“孟道长,你们……同国师他们三人商量好了到此地降妖吗?”
  孟纨听了只是蹙眉,明显是不知情,迟疑着道:“你……见到他们了?”
  白绮点了点头,“他们在……山神庙外头。”她揉了揉眉心,转而问:“方才是你用符篆砸我?”
  孟纨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你为何用符篆砸我?”白绮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追根究底。
  孟纨:“我……知道是你。”
  “……知道是我还砸我,你是有意为之。”罢了,这不重要,正事要紧,“此地的山神庙有何异状,你们知情吗?”
  白绮暗自揣测,孟纨一行人定然是知情的,总不至于专程来到此地扮神仙。
  葫芦山神曾说山神庙被旁人鸠占鹊巢,如今却只有孟纨师徒几人在此留守,由此可见,作祟的妖物要么逃走了,要么已被孟纨降服。
  逃走的可能性较大,不然孟纨仍留在此地做甚?难不成当真想做一回山神。
  “你是打算看完戏便走人?”
  “什么?”白绮一时没能够反应过来孟纨此言何意,稍一愣神,复又明白过来,孟纨这是在翻旧帐呢!
  “孟道长,瞧你这话说的,我能去哪?”她像是觉出火候烧还不够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一句,“有孟道长在的地方,我必然不会错过。”
  “小白蛇?”三个徒弟异口同声,“数日不见,你变了。”
  白绮意有所指地看着徒弟们笑,一副“我不说你们也懂”的得意神情。
  “好了。”孟纨终于无心打坐,继续放任白绮与徒弟们贫嘴,指不定又能口无遮拦道出有关“培养感情”之类的豪言壮语来。
  说罢,他站起身来,拂袖往外走去。
  “师父,不扮山神了?”念卿似乎对扮作站在山神身后凶神恶煞的护法上瘾了。
  “走!”慕心与少翁扣住他双臂直接拖出山神庙。
  烈日灼灼,白绮望着刺目的光芒,步履飞快追上孟纨,心下对会读心的妖物好奇得紧,她扯住孟纨一截衣袖,斟酌再三,问:“孟道长,那只能看穿人心思的妖物,同你说什么了吗?”
  孟纨视线落在被白绮拉住的衣袖上,“并未。”
  闻言,白绮显得有些震惊,孟纨的内心已强大到如此地步,那只妖物竟也束手无策。
  “它……没能够看穿你的心思?关于你那位魂牵梦萦的师尊。”白绮并不打算放弃试探,眼前之人,很大可能正是前世将自己剥皮封印的人,即便他因故记忆尽失。
  然,发生过的事实不会改变,再度切身体会的皮肉之苦时刻警醒着白绮,她并没有大度到因孟纨不记得曾犯下的罪行而饶恕他。
  “没有。”孟纨语气平缓,仿佛“觉”未能够看穿他心思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白绮百思不得其解,孟纨侧目望着她,轻言细语道:“‘觉’只能够看穿灵体完整之人的心思。”
  言外之意是在告知白绮:他没有灵。
  然而,白绮的关注点再度跑偏,“那只妖怪叫作‘觉’?”
  “是。‘觉’能够轻易看穿人心,以人的心思为食。”
  说罢,孟纨突然意识到自己对白绮始终颇有耐性,不论是初时在道观无故被白绮——被一个蛋唐突,或是往后两人相处时的种种……
  他将此类行为归于与生俱来的情感,哪怕他一睁眼醒来记忆全无,与师尊相处时的悸动却刻骨铭心。身体永远比脑子先行一步,不受控地往白绮身边靠近。
  孟纨这番话信息量颇大,似乎还隐藏着某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孟道长,附身在国主身上的‘觉’已被驱除?”
  自打她得知孟纨的三个徒弟是由意识所化的傀儡,便有些怀疑孟纨的灵有残缺,而孟纨却并未如她揣测的那般缺心眼儿。乍一看,确实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寻常人类。
  静下心来细想,孟纨很多时候皆表现得过于冷静,仿佛……却少某些常人应有的情绪。
  再观徒弟们,虽是性格迥异,却时常流露出一致的神情,以及……突发状况下的反应近乎如出一撤。
  孟纨没有灵。白绮终于得出结论。
  念及于此,一个念头突然清晰起来,“‘觉’最终是饿死的?”倘或她的猜测没错,“觉”看不穿孟纨的心思,便会——饿死。
  孟纨一惊,站定身形垂眸看她,“你如何得知?”他强忍着暗涌的激动情绪,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期待白绮被“觉”看穿心思后能够想起关于他们两人的一星半点过往。
  而事实上是,白绮确是被“觉”诱导着唤醒了部分前世记忆,却并未如孟纨所愿,白绮被唤醒记忆所见到的真相只是国师操控“觉”让她想起来的所谓“真相”,而非白绮自主记起,是否为她本身的记忆却无从考证。
  她倾身望着孟纨笑得无害,“‘觉’以人心为食,你的徒弟们乃意识所化,这些都……不难猜到。”
  她狡黠地朝孟纨眨了眨眼,心底却有些庆幸他未能够被“觉”看穿心思,不然,此刻孟纨应当不会如此平静甚至怀着些许好奇心同她探讨“觉”以何物为生,又是如何殒命。
  孟纨将信将疑,视线仍落在她脸上,无论如何也无法让眼前明媚灵动的小白蛇与梦境里频频将他弃如敝履的师尊重合。
  却又固执的认为她们的背影是相似的,转身离开时同样的决绝冷漠,对身后因绝望而哭得撕心裂肺的他置之不理。
  “你记起什么了?”他试探着道,白绮定然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才会教他撞见一副狼狈形容。
  白绮轻轻挑眉,她无法用“什么也没想起来”继续敷衍孟纨,她从逐月国国主寝殿闯出来时正好撞上孟纨担忧的视线,失魂落魄的神色实在不像是无事发生。
  “想起……”她略显迟疑,心下决定道出部分真相试一试孟纨的反应,“想起我被人剥皮封印之事。”
  “谁?”
  孟纨的反应仍然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白绮突然有些不确定,孟纨并无记忆,她的试探便显得徒劳。
  “我并未看清对方长什么样子,眼前只有一道白光闪过,与一个……”她眸色清明,视线紧紧盯着孟纨,“与一个青衫男子的背影。”
  孟纨惯常身着青色衣衫,这与白绮描述的将她封印之人有相似之处。
  “青衫……”孟纨明显是注意到这个细节,“可还有其余特征?”
  白绮双手一摊,颇觉无奈,略显夸张地轻叹一声,“没有,困住我的结界强大得过分,疼得我睁不开眼,眼眶里像是被针尖扎过一样疼。”
  她身形再度往前倾,鼻尖几乎贴上孟纨面颊,故作神秘地问他:“孟道长,你知道封印妖物的阵法吗?”
  她仍是不死心,试图从孟纨的只言片语里挖出零星真相来。
  醒来后他尚未封印过妖物,甚至不曾生出这般念头。
  孟纨偏过头躲开白绮呼在他脸上的冰凉气息,“不知。”
  “可惜了。”
  白绮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教孟纨无意识地蹙眉,转过脸看向她,“可惜什么?”
  她正暗自思忖如何回应孟纨,忽闻一道略显耳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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