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今天也想弄死我 第47节
孟长盈面色冷淡若冰湖,所有情绪都沉在深不见底的湖心。表面只不过一层薄冷冰壳,漠然无情。
“王爷?”持刀随从急停,回头去看万俟枭,不知该怎么办。
万俟枭好不容易嘴上占了两句便宜,却生挨了一脚。现在连回去都要看人脸色。
他眸中森寒浮动,恨声道:“孟长盈,你什么意思!”
他并不和胡狗儿说话,像他这种过分傲慢的人,只和自认同级别的人对谈。
孟长盈在胡狗儿身后漫步走出,毛绒滚边大氅柔柔烘托着雪白小脸。
明明就是柔弱女子的模样。
两人相对而立,如猛兽和少女。可少女竟是更气势凛然的一方。
“万俟枭,收起你这幅模样。他是我亲手扶持的皇帝,永远都轮不到你来试探置喙。”
孟长盈声色冷厉。万俟枭被呵斥,反而笑了。
他步步向前,停在胡狗儿直指的刀锋前,这才收了笑,下三白眼阴鸷。
“你说得好听,可还不是把北关军镇亲手交给了我。你不会不知道,终有一日,北关军必定会是我手中指向王座的利剑。”
“孟长盈,你骗人可别把自己给骗过去了!”
他声音沉沉,和着猎猎北风,像是一道霹雳而来的劲鞭,乍然抽在某些未见天日的角落。
孟长盈以为他是个蠢货。
如今看来,倒也不全是。
万俟枭言罢,暴戾看了眼胡狗儿。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胡狗儿束起的头发被他袖口带开,黑发散乱。
他并未整理,只是盯着万俟枭彻底离开,才转身霍然跪下。膝盖干脆地砸在硬邦邦的地面上。
孟长盈垂眸:“又做什么?”
胡狗儿敏感地捕捉到这个“又”字。
他平日里活得随便,什么事都激不起他丝毫注意。但在孟长盈面前,他全身上下甚至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竭尽全力地追随孟长盈的任何一道目光。
“主子没发话,我却擅自动手。请主子责罚。”
胡狗儿虔诚仰面,左耳草色丝绦风中乱舞,像是乱草。
莫名让孟长盈想起万俟望耳畔的绿宝金珠。
孟长盈淡淡地移开目光,启唇道:“若能保全自身,动手也没算什么。他咎由自取罢了。”
这是……不怪他的意思?
胡狗儿膝盖动了动,不自觉地向前膝行两步,仍抬头仰望着孟长盈:“主子……”
“起来吧。”
孟长盈抬抬手,吩咐完便转身往轿辇去。
胡狗儿凝望着她的背影,却还跪着。
星展见状,灵活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长弓拍拍胡狗儿的肩,面色奇怪。
“主子都让你起来了,你怎么还跪着?膝盖不疼?”
这样冷的天气,他穿得也单薄,还跪在冷硬地面上。
星展“咦”了一声,想想都难受。
胡狗儿摇摇头,没答话。
自己撑地站起来,脚步丝毫不乱,追着孟长盈而去,尽职尽责地护在她身后两步的位置。
星展拢拢进风的袖口,咂舌:“都说人身肉长的,难道胡狗儿是铜铁做的?”
崔绍还在马上,马头调了个来回,扬声应了星展的话。
“狗儿兄一片赤诚之心,你不懂。”
星展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
“我不懂你懂?”
第38章 疯马她若倒,南北皆乱。
“这可不好说,没准我还真懂呢。”
崔绍笑得吊儿郎当,即使一身甲胄,也显出几分浪荡轻浮来。
“懒得理你,你自己打马回城吧。”星展“切”了一声,去追孟长盈的轿辇。
月台正侧身探出身来,朝她招手。
崔绍目光随着过去,扯扯嘴角,策马扬鞭。
“回城!”
羽林军随令而动,护卫在教辇之后。
即使皇帝离都,北朔依旧照常运转,就如同先帝瘫痪时一般,由孟长盈暂代上下国事。
春日才到,孟长盈又病了一场。
修养许久,才勉强好全,又该忙春社祭社日了。万俟望不在,祭祀也全由孟长盈负责。
她才能起身见人,太常卿诸人就开始奏请春社事宜,一议就是半个下午。
好不容易事情议完,月台看着孟长盈苍白的小脸,心疼得不行。赶忙奉上热汤和参茸养心丸,盯着孟长盈吃下去才作罢。
”
太常卿好不晓事,左右不过是春祭罢了,就能急成这样,非得赶在今日说完……”
孟长盈吃过药,月台还是介意气恼,不免多抱怨几句。
星展这会儿也在,正在堂下用短剑随手比划练着,闻言看过来,也啧啧两声。
“看来小皇帝还是有些用处。若是他在,好歹这些琐碎事不会拿来烦主子。”
孟长盈吃完药,嘴里正泛着药苦味。突然听星展提起万俟望,眼神微微一动。
“他的用处可不只是这些。”
月台收了药碗,把蜜渍杏脯推到孟长盈面前,柔声道:“皇帝迟早是要立起来的,主子也要多顾惜身子。不说崔大人、崔元承和郁奉礼几个,朝中汉臣也还大有人可用。主子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说到最后,还是劝导。
星展心大,孟长盈又剑走偏锋,不管不顾,倒显得月台时时忧心不已。
她不管天下事,只管眼前人。
“是呀是呀,咱们总不会一直待在北朔。主子还那么费心费力做什么,岂不是给对方做嫁衣?”
星展应和着,短剑一收,利落跳了过来。
一屁。股坐在筵席上,伸手就去拿杏脯,却被月台不留情地拦住。
“脏兮兮的,洗手去!”
星展瘪瘪嘴,又不敢和月台对嘴,只拿眼睛眨巴眨巴去看孟长盈。
孟长盈似是恍神。回过神来对上星展忽闪的眼睛,只淡淡一笑,拈了只杏脯送入星展口中。
“话虽如此,可无论皇帝是谁,天下百姓都是子民。能多做一分便多做一分吧。”
星展吃了杏脯,回头对月台做个鬼脸,就连忙闪身洗手去。
月台没顾得上理她,听见孟长盈的话,默了默。
“主子,百姓确实无辜,可怀着仁慈之心,如何能战胜野蛮的游牧民族?若不将他们逼到山穷水尽,漠朔九部又岂能甘心放弃物阜民丰的中原土地?”
月台看似柔,但一双眼睛却很利,心思更是清明。
在某些方面上,她或许比孟长盈更放得下。
星展洗过手,又回来围着小案吃果脯。
手里捏着一个,就往空中一抛,再张大嘴巴去接,模样市井气十足。
孟长盈从不拘着她。
自漠朔人入关称帝,带来许多北方草原的粗野习俗。
那些习俗在饱读诗书的中原士族看来,简直同茹毛饮血的蛮夷无异。可就是这样的蛮夷马踏中原,成了北朝之主。
如今汉人许多规制礼仪,都被冲击被胡化。
不管是普通胡人汉民的日常生活,还是富庶贵族的高雅享乐,胡汉之间潜移默化的影响,和细微渗透都是无可避免的。
“自太祖入关已有数十年,这些年里,胡汉通婚不知凡几。即使汉人最终大胜,胡人也是赶不走的。”
孟长盈嗓音清凉如水,带着病后的些微沙哑。
她手指轻点在盛放果脯的嵌宝银盘上,莹白指尖和粉红宝石相得益彰。
这种物件是胡人带起来的风气。
汉风古朴高雅,胡风繁复奢华、浓墨重彩,最喜彩宝金银。
“汉人若是这银碟子,胡人便是嵌在银碟子上的彩宝。即使砸了眼前的这个碟子,在皇宫之外,在四海之内,多的是嵌彩宝的金碗、酒杯、器具。”
孟长盈声音起伏不大,眼神似落在这嵌宝银盘上,又似落在空茫处。
若胡人是赶不走的,那怎么报仇呢?
月台这样想着。她注视着孟长盈垂落的睫毛,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星展左看右看,边吃边喝。
这些费脑子的事她一概不去想,有孟长盈和月台在,哪里轮到她来用脑子。
转眼便是春社日,举国上下州郡县各级皆祭社神,民间名社赛会饮酒分牲,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