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朱永贤点头认可:“既然如此,绝不能随了凶手的意,把瓶子砸碎。”
  赵推官见状,忙提议道:“下官可以找人将梅瓶锯开,既能取出里面的凶器,又可保持瓶子完整。”
  裘智权衡片刻,将梅瓶递给了赵推官。
  正说话间,衙役将之前逃跑的学子抓了回来。只见他浑身沾满泥土,衣衫破烂,气喘吁吁,就知他刚才暴力拒捕。
  裘智没干过刑侦,但是接触过一些犯罪嫌疑人,而且和刑警们混熟后,听他们讲过不少案件,因此一打眼就能看出对方并非凶手,但他面色闪烁,眼神游移,显然知道些内情。
  刘通判早已从衙役口中了解了先前的情况,裘智能看出来的,他自然也能看明白。他不是裘智这种生瓜蛋子,脸色一沉,语气威严:“你是凶手。”
  刘通判知道国子监的学生大多有功名在身,不少更是靠祖荫入监,轻易不会说实话。只有先以重罪威逼,才能让对方招出实情。
  学子听罢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连声辩解:“我不是!我不是凶手!真的是鬼,鬼来索命了!”
  刘通判瞪着他,反驳道:“没杀人你跑什么?分明是做贼心虚。”
  学子吓得连连摇头,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没有杀人,真的没有!是十娘。。。十娘回来了,她来报复我!”
  王仲先听到“十娘”二字,脸色骤变,失声道:“十娘?我想起来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王仲先。
  “昨晚我被人打晕,中途醒来一次,隐约看到一个女子站在我面前哭。她说自己叫十娘,死得很惨,要回来报仇。”
  他头部受伤,醒来后便被指为凶手,脑中一片混乱,昨晚的事已忘了大半,直到学子提起“十娘”,才猛地想起这些零碎片段。
  裘智听出些眉目,目光落在学子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十娘是谁?”
  学子见裘智面容和善,言语温和,不自觉地向他那边挪了几步,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叫李甲,我父亲是布政史。”说着,还偷偷看了刘通判一眼。
  裘智心中了然:原来是荫监。
  布政史是从二品大员,只要任满三年,他们的子嗣便可入国子监读书。
  朱永贤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谁问你爹是谁了?我爹还是皇上呢,也没整天挂在嘴边炫耀啊!”
  裘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这老乡还真是幽默。
  李甲被噎得脸色发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环顾四周,感觉所有人里只有裘智显得最为亲切,于是又往裘智那边挪了几步。
  王仲先见状,顿生不满,皱眉道:“你干嘛老往这边靠?”
  李甲见王仲先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觉得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被污蔑成凶手不说,还有一屋子人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裘智眉头微挑,意味深长地问:“你说的十娘,不会是杜十娘吧?”
  李甲连连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惶恐:“对,就是她!你怎么知道的?”
  朱永贤闻言,恍然大悟,这几人正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里的人物。他指着地上那具尸体,问道:“这人是孙富?”
  李甲又是一阵点头。
  朱永贤脸上顿时露出一抹轻蔑之色,语气带讽:“十娘贞烈,孙富奸诈,李甲负义,天下尽知!”
  来到卫朝十多年,朱永贤对《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细节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大概的脉络还是有印象的。
  李甲与杜十娘定情,可惜囊中羞涩,得好友柳遇春相助,才替十娘赎身。夫妻二人坐船回乡,在瓜州偶遇富商孙富。李甲变心将十娘卖与孙富,十娘抱着宝箱愤而投江。
  李甲被朱永贤几句话羞得脸色涨红,低头无言。
  王府尹心中微奇:天下尽知?为何我从未听过这三人?
  刘通判心直口快,脱口而出:“王爷,下官不曾听过此事。”
  刘通判话一出口,便觉莽撞,可覆水难收,只得讪讪一笑。
  朱永贤被他气个倒仰,忍不住腹诽:怎么还有专门给自己扯后腿的!
  裘智同情地看了朱永贤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李甲,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是十娘回来了?”
  杜十娘虽是投江而死,但光凭孙富一身湿透的衣衫和缠绕的水草,就认定是十娘作祟,李甲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李甲颤抖地指着地上的金簪,惊恐道:“这是十娘的簪子,我看她戴过。”
  金簪的样式别致,华贵异常,裘智感觉自己若是之前见过,断然不会忘记。
  李甲缓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当年我替十娘赎身,离京前去拜会她的姐妹。谢月朗和徐素素见十娘衣着朴素,便替她梳妆打扮,其中就有这支簪子。”
  他越说越是心惊,脸上的惧色愈浓,身子不停地打颤。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吹过,“嘭”的一声将窗户吹开。李甲吓得“嗷”地叫了一声,蹲在地上抱头尖叫:“十娘回来了,她来找我复仇了!”
  裘智不信鬼神,微一思忖,心中已猜到始末。但凶手如何布置密室,又如何将凶器藏入梅瓶,尚未解开。
  朱永贤看裘智一脸了然之色,急不可耐问道:“你想明白什么了,快和我说说。”
  裘智不慌不忙地答道:“凶手不是鬼,而是一个熟知杜十娘、孙富和李甲恩怨的人。”
  李甲毕竟是布政史之子,自幼饱读诗书,晓得“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方才看到孙富的尸体,又乍见十娘旧物,一时心神大乱,才会下意识认为是十娘的魂魄回来复仇了。
  现在听了裘智的话,李甲神智渐渐清明,心中暗道:哪来的鬼?又见屋内人头攒动,屋外湛湛青天,心中稍定:若真有鬼,也不敢光天化日现身索命。
  稍加镇定后,他语气急促道:“一定是柳遇春!或者是四儿!我在国子监见过他们两个。四儿是十娘的小厮,而柳遇春当年捡到了十娘的百宝箱。”
  裘智闻言,双眉微皱,沉吟道:“是否是为替十娘复仇,现在还不能确定。或许有人故意将现场布置成这样,以隐藏真正的动机,从而脱罪。”
  李甲说的这俩人,裘智在监中见过。
  四儿是国子监里的杂役,没能力独自布这么大的局。柳遇春是国子监的教谕,三甲同进士出身,天子门生,朝廷命官,大好的前程,不会为了萍水相逢的人冒这个险。
  因此,裘智认为凶手应该另有其人。
  李甲正准备反驳,朱永贤抢先一步道:“听神探的,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得罪了谁吧。”
  话音一落,他又转头夸起裘智:“你可比神探厉害多了!他们总是最后才解开所有谜团,你发现一条就说一条,真是痛快!”
  朱永贤之前一直担心裘智跟电视剧里的神探一样,总要等到大结局才一股脑地说出来,现在看他解开了什么谜团就说什么,不由十分开心。
  李甲感觉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他爹是从二品的布政史,平日里在国子监里别人见了他都礼让三分。哪知今天遇到了朱永贤,对方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反倒对别人和颜悦色。
  他不敢得罪朱永贤,只能转向裘智,语带哀求:“那。。。那我该怎么办啊?”
  李甲渐渐冷静下来,脑子也开始转动。
  要真是十娘的鬼魂,他反倒不怕了,找个和尚、道士的把十娘打得魂飞魄散,花点小钱就能解决。可若真如裘智所说,有人借十娘的事针对自己,那才是防不胜防!
  裘智见他神色稍定,淡淡道:“我觉得你需要提高一下警惕。”
  李甲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这建议和没有一样。
  裘智知道自己这话约等于没说,可他既不是李甲的贴身保镖,又不是顺天府的官兵,能做得有限,只能提醒他注意安全了。
  而且裘智多少有点疾恶如仇,他虽不会动用私刑,但对李甲背信弃义的行径极为反感,因此故意恶心他一下。
  朱永贤哈哈一笑,道:“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裘智思索片刻,缓缓道:“我觉得有三个方向可以追查。第一,这只金簪只有李甲、十娘、徐素素、谢月朗四人见过。十娘已死,李甲。。。”
  他本想直接指出李甲可能是下一个被害人,应该不会给凶手提供金簪,但不好意思当面刺激对方,硬生生把话吞了下去。
  “只剩徐素素和谢月朗二人,不过她俩是年轻女子,无法进入国子监。凶手可能是从她们那里得知金簪的样式后进行仿制,或者二人手里还有同样的金簪,被凶手偷走。”
  裘智不信世上有鬼,认定此案是有人利用杜十娘之死来布局。既然如此,徐素素和谢月朗就算与此案无关,最起码也认识凶手。
  朱永贤听得入神,见裘智分析头头是道,不禁对他更加佩服,眼里满是钦慕:“那第二个方向呢?”
  裘智目光扫过屋内的学子,脸上显出些许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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