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他知道裘智有心理阴影,特意让人给大姐换了身干净衣裳,并给她梳洗一番,以免她浑身是血的模样吓到裘智。万一他再吐血,朱永贤非得把皇城司拆了不可。
大姐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显然吃了不少苦。她之前只见过李尧彪,如今见后堂里坐满了人,个个锦衣华服,目光冷峻地盯着自己,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冲着李尧彪连连磕头。
李尧彪指了指朱永贤,沉声道:“先见过燕王。”
大姐把头磕得嘭嘭作响,口中颤声道:“王爷千岁。”她从未见过王爷,只能学着戏台上的做派,笨拙地行礼。
裘智见大姐面色憔悴,身体微微颤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悯。他抬手制止道:“别磕了,直接说正事吧。你把灯笼张的来历讲一遍。”
大姐面露难色,嘴唇哆嗦了几下,迟迟说不出话来。她之前被酷刑逼供,胡乱编了一套说辞糊弄过关,如今浑身上下疼痛难忍,脑子一片混乱,哪还记得当时说了什么。若是答得不一样,岂不当场露馅?
裘智看出她的惶恐,语气尽量放柔,轻声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帮你的。”
大姐心中狐疑:你怎么帮我?能放我走吗?她越看越觉得裘智比自己更像骗子。
裘智浅笑道:“你们早就知道受害人的身份了,应该明白这个案子肯定会查到底。行骗不是死罪,但现在死了人。你觉得你若是一直隐瞒真相,皇城司又急着交差,他们会怎么做呢?”
大姐浑身一颤,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群凶神恶煞的皇城司官员,以及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她吓得抖如筛糠,口不能言,过了许久才哭哭啼啼道:“我都招了,已经招过了。”
裘智语气依旧轻柔:“刚才招的不算,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保证不打你。”
大姐依然害怕,但见裘智语气温和,气质儒雅,心中略微放松了些。再加上周围皇城司的人虎视眈眈,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裘智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又带着一丝引导:“我们先从你的身世说起。你为什么会跟着灯笼张?”
大姐沉思许久,最终一咬牙,道:“我本性郑,今年十八,族里排行老大,和八妹是堂姐妹。我们两家穷得揭不开锅了,实在没办法,就把我和八妹卖给了灯笼张。”
“什么时候的事?”裘智追问,“他的来历,你们知道多少?”
大姐小心翼翼地窥着裘智的脸色,低声道:“去年初,他买下了我和八妹。听他的口音像是京城人,不过他从来不提自己的事,我们也从不敢多问。”
大姐并非江湖中人,对灯笼张的名号一无所知,因此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她突然想起一事,惴惴不安地看了裘智一眼,欲言又止。
裘智察觉到她的犹豫,鼓励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害怕。”
大姐咬唇道:“八妹之前曾问过灯笼张一次,他说自己是京城人,年轻时四处游荡,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便回了京城。但这话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
灯笼张是个骗子,十句里半句真话也没有,大姐对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因此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现在被逼急了,才勉强回忆起来。
“他有没有提起过什么仇人,或者之前做过什么案子?”裘智继续问道。
大姐仔细回忆了许久,半晌后仍是摇了摇头:“他口风很紧,不怎么提自己的事。”
裘智并不气馁,循循善诱道:“灯笼张不是爱喝酒吗?你好好想想,他喝多了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灯笼张大白天都能饮酒作乐,可见其嗜酒如命,大姐跟了他一年多,或许在他醉酒时听到过一些线索。
大姐峨眉紧锁,歪着头思考了半晌,迟疑道:“他有一次喝多了,好像提过一句,说年轻的时候在京里骗过人,那人似乎有些背景,所以他不敢留在京里,就跑走了。”
“但当时他说话含含糊糊的,我也没听清,所以不敢确定。”大姐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惶恐,生怕自己提供的线索不准确,招来一顿毒打。
“没关系,你能回忆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裘智点点头,示意她放松些,随即又问,“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是旧伤吗?还是装的?”
大姐赶忙摇头否认:“都不是,他得了消渴症,脚都烂了。这几日他又犯病了,说手脚灼热,浑身疼痛。”
裘智闻言,心中了然。消渴症即是糖尿病,足部干性坏疽、四肢灼热或疼痛,都是典型的糖尿病症状。
裘智知道她和八妹有亲,必然不会说八妹的坏话,便换了个方向,问道:“那个哑仆,你了解多少?”
李尧彪听裘智问了半天,始终未提起命案,心中不免焦急,有些坐立不安。
李尧虎瞪了弟弟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大姐和哑仆交情不深,听到这个问题,心中一松,如实答道:“她跟灯笼张的时间比我们久,不过她不会说话,平日里总一个人窝在厨房里,我们偶尔帮她做些家务。除此之外,没什么交流了。”
裘智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和,仿佛在闲聊一般:“那她知道你们干的事吗?”
大姐双眉紧皱,沉思了许久,才缓缓道:“这个我真不清楚。她平时很少离开厨房,可能不知道吧。不过,灯笼张把守宫关在房里时,被她发现了。她私下问过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勾当。”
裘智目光微微一闪:“那你们怎么回答的?”
大姐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简单解释了几句。家里关了个大活人,她已经发现了,我们也不好瞒着。”
第67章
裘智见她神色渐渐放松, 便顺势问道:“那灯笼张要庄阳的画做什么?这个你总该知道了吧?”
大姐先前已经多次回答“不清楚”、“不确定”了。虽然裘智看起来慈眉善目,但皇城司里哪有善茬?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生怕对方突然变脸。难得遇到一个自己能答得上来的问题, 忙不迭地说道:“知道,知道。”
她急忙将灯笼张的计划全盘托出。
庄阳去世后,他的画已成绝版,又被圣上下令销毁了九成,如今市面上一画难求。灯笼张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打算买来一幅庄阳的画,作为下一次行骗的诱饵。
他计划让大姐扮成大户人家中受虐待的小妾, 因不堪责打, 偷了一幅庄阳的画逃跑。之后,以这幅画为筹码, 勾引富人, 求对方收留自己。
大姐的姿色不如守宫,但也算出挑,又身怀异宝,不愁无人上钩。
待大姐登堂入室, 灯笼张和其他骗子便会乔装成官兵,上门逮捕收留她的男子。庄阳的画作已是禁物,对方若不想入狱, 自然得破财消灾。
裘智听完,心中微微起疑。这个骗局依然是灯笼张的风格,前期投入不小,而且专骗富人,但感觉不如之前镜花寺的骗局周密、精巧。
他低声对朱永贤道:“怎么这个骗局和守宫的有点像?但手法比之前的拙劣了不少。”
朱永贤不以为然地道:“估计是脑子不够用了吧?谁能一直想出天衣无缝的骗局?再说,这个在古代已经够能唬人的了。”
裘智转念一想, 在现代,骗子冒充执法人员行骗,哪怕受害者没犯罪,接到类似的恐吓短信,也会有人上当。若是本就心虚的人,见官府上门,估计更害怕了,一个骗一个准。
他暂时按下心中疑虑,继续听大姐供述。
李尧彪板着脸,沉声道:“灯笼张的胆子倒是不小,连官府中人都敢冒充。”
大姐看他一脸怒容,吓得身子颤抖,几欲昏厥。
裘智神色柔和地望着她,轻声问道:“那你们怎么判断对方识货,又能拿得出这笔钱?”
庄阳的画固然珍贵,可不是人人都了解行情。自己要是没去过西山,根本不知道庄阳这个人。
大姐呼吸一窒,紧张地说:“说是让采药人掌掌眼。”
裘智顺势追问:“这个采药人的来历你清楚吗?”
大姐死命摇头,否认道:“我真不清楚!第一次见他,是灯笼张请来的人。”
裘智微一沉吟,继续问道:“那你和千娇熟悉吗?为什么要救她?”
他不确定大姐是否知道守宫的真实姓名,因此仍称她为千娇。
大姐脸上浮现出羞愤交加的神情,颤声骂道:“灯笼张不是人,是畜生!他买下我们姐妹,说是收做徒弟,实则日日供他取乐。”
裘智早已猜到几分,如今听她亲口承认,仍不免幽幽一叹。
大姐听到叹息声,心中蓦地一暖。
她和八妹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否则也不会被卖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灯笼张更是不把姐妹二人当人来看,平日里稍不顺心,就打骂二人出气。
被抓进皇城司,不过半日就像在炼狱里走了一遭。只有裘智,在听了她们的遭遇后,露出一丝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