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可五条悟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在他的老师铃木苍真身上,一个拥有[反转术式],且同时具备有不俗的战斗力,理论上最能保全自身,也最不可能轻易死去的术师。
以至于当这件事真的发生时,即使[六眼]已然将现场所有的一切信息悉数纳入五条悟的脑海中,飞速运转的大脑高负荷至几近崩溃边缘,他却仍是愣怔着傻站在距离铃木苍真大约一步之遥的位置,神色呆滞,仿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湛蓝若碧空大海的[六眼]不以主人的意志转移,闪烁着无机质璀璨光彩,一刻不停地为五条悟收集着方圆之内所有或有用或无用的信息,然而,在[六眼]的眸底深处,不同于流光溢彩的表面,却是一片近乎于死寂的无尽空洞。
仓库内的咒力残秽,一切可被[六眼]观测的痕迹,以结构、重新演绎的方式在五条悟的脑海中再现,但若仅仅只是如此,五条悟尚不至于傻愣愣地呆滞在原地直至现在。
与再度复现的画面参杂在一起的,是过往近十年间,五条悟与铃木苍真相处的一点一滴。
——是青年的温润柔和、满载笑意的眼角眉梢,是一如琥珀般晶莹清透的明亮眼眸,是噙在嘴角边上的一抹无奈却包容的纵容笑意......是最后,青年已然无神的双眼缓缓望向他时,轻启唇齿的那句无声抱歉。
仓库内死寂一片,连一丝细微的风声都不曾听闻。
终于,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五条悟将腿抬起,迈过了他与铃木苍真的那一步之遥,僵硬而缓慢地蹲下身,仿佛极力忍耐、又像是手脚过分冰冷不得不放慢速度,伸出双手,将靠着角落中闭上双眼的青年,一点一点地拥入怀中,收紧再收紧。
啊......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五条悟心中默默想到,苍蓝色的双眼仍旧死死地瞪着,哪怕早已经布满血丝,也不肯有一丝放松。
困惑不解如同呼啸的狂风一般,充斥在他的脑海里,掀起磅礴的浪潮,不断冲刷着那好似蛛丝一般愈发摇摇欲坠的理智。
明明......明明这次任务和铃木苍真一点关系都没有,到底为什么,铃木苍真会独自一个人去到薨星宫中和天元见面,甚至......还做了一场他事先根本不知情的交易?
感受着铃木苍真逐渐僵化失温的身体,五条悟颅内疯狂思索着,仿若过载的计算机,散发着可怖的高热。
他非但没有将人松开,双臂反而如同焊死的铁钳,把人越发用力地揉入自己的怀中,不知是想要用他自身的体热暖和软化铃木苍真的躯体,还是试图将对方融入到自己的骨血当中......又或者,两者皆是。
“之所以将这些告知于你,全赖于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交易。”天元不久前在薨星宫中所说的话,再一次在五条悟的脑海中回响,“[六眼],这一次的你十分幸运,拥有铃木苍真这样一位一心为你的老师。”
似是有些感慨,彼时天元微微叹息道,“他全都为你安排好了。”
这之后的事,说实话......五条悟已经有些记不大清了。
或者说,自踏入薨星宫中的那一刻,[六眼]在近乎凝滞的空气中窥见独属于铃木苍真的咒力,且在发觉越是靠近中心巨木,咒力就越是浓重粘稠时,他本就不知为何一直惴惴的心脏,当即不受控制第紧缩了一瞬。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与其说是在向天元寻求答案,不如说,是在一步一步印证他心中的不安,就好像一场无声的凌迟,用的却是锈迹斑斑的钝刀子:每一下,都无异于一阵剜心的剧痛。
“......谁需要你安排。”五条悟呢喃着低声说道,咽喉好似被烟熏火灼过一般,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要求你,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替我安排好这一切!”说到末尾时,语气中隐隐染上了一丝恨意。
然而,那双湛蓝的眼睛里,却不见有丝毫的情绪,依旧明亮而空洞,唯有仿若蛛网般遍布眼白的血丝,昭示着这双眼睛并非死物。
情绪逐渐被恨意浸泡,连带着胸腔中也好似燃起了一团滚烫灼热的烈火,五条悟紧咬着牙关,如同迟来的宣泄,语速越来越快道,“为什么要瞒着我做这些,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待在京都,为什么要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样做就是为了我好,你以为你是——”
倏地,仿佛老旧的磁带卡带,一切的喧嚣戛然而止,偌大的仓库重归死寂。
“老师......”
五条悟的声音愈发嘶哑了,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后知后觉一般,随着方才的短暂爆发,一直紧绷着的精神终于得以渐渐松懈下来,尽管仍旧面无表情,眼眶四周却是染上了一抹浅浅的绯红,“你......是我的老师。”
随着五条悟话音地落下,只一刹那的功夫,先前一直被禁锢在体内激荡的咒力,终于挣脱束缚脱狱而出,化作无数道无形的锋刃,不遗余力地向着四面八方飞射散去。
一切都毁了。
————
铃木甚尔从未想过,自十年前选择握住铃木苍真伸向他的那只手以后,他尚且二十出头的人生当中,竟然还能再一次体会到如同乘坐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的经历。
而且同样是在短短一天之内。
“......你说什么?”
双眼微微眯起,铃木甚尔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他因为答应铃木苍真前去咒术高专教授体术时,而有过几面之缘的夏油杰,与在咒术高专见面时的意气风发不同,眼下对方的情况,绝非是一句简单的狼狈便可轻易囊括。
发红的眼眶,散乱的头发,满是破口的高专制服,乃至透过那一道道刀割似的口子,隐隐还能窥见藏匿在深色制服之下的大片暗红,以及弥漫在夏油杰周身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再联想夏油杰与五条悟几近绑定的搭档关系,近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向铃木甚尔指明一个在他看来完全不可能的事实:五条悟出事了。
“出、出事了,甚尔先生。”
出于心底那点儿微妙的好胜心,若是放在平时,夏油杰绝不会允许自己如此难堪地出现在多次将他击败的铃木甚尔面前,可眼下他显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否则,他也不会在对方上课期间慌不择路地找上门来。
“是悟......悟的咒力失控了,他一个人就毁掉了将近两千平的仓库,周围的树林倒了一片,砂砾碎石被咒力裹着乱射......”夏油杰的语速飞快,他试图简明扼要地向铃木甚尔说明一切,却反倒让自己在一字一句中愈发慌乱,“我、我没法靠近他......”
“我的咒灵甚至没法靠近他的周围,一旦离得太近,就会被外溢的咒力当场祓除。”夏油杰落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放松,反反复复,像是在犹豫什么,最终咬紧牙关道,“再这样下去,就算他是[六眼],也会出大事的!”
“到底怎么回事?”不知是出于直觉又或是别的什么缘故,夏油杰每往外蹦出一个字,铃木甚尔心中的不安就加重一分,他忍着不耐听所有,随着对方的告一段落,蹙眉直指关键核心询问道,“悟怎么会失控?”
说着,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铃木甚尔停顿了须臾,眉宇愈发锁紧,沉声追问道,“老师他知道这件事了吗?”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夏油杰陡然间浸满苦痛与挣扎的双眼,以及......死一般的沉默。
“甚尔先生,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无论如何,都请你耐心听我说完。”
“悟......悟他之所以会失控,全都是因为——”夏油杰的唇齿数度张开复又紧闭,好半晌过去,才终于下定决心,用着比方才更加难看的神情,嘶哑着喉咙,一字一顿地艰难说道,“是因为......铃木老师。”
“铃木老师他——”
......
纵使心中早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猜测,但当真正亲眼看见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时,铃木甚尔还是不可抑制地凝滞了呼吸,身侧垂落的手死死握紧成拳,绽满青筋。
“这究竟是......”铃木甚尔抿着唇角低喃了一句,却没能有足够的气力将剩下的话语从胸腔中一并道出,反倒是化作了唇齿的一阵不受控制地轻颤。
眼前的......是地狱吗?
有生以来头一次的,铃木甚尔怀疑自己的五感与思绪都在同一时间出现了问题,不然......他怎么会看到,五条悟抱着一动不动的铃木苍真,悄无声息地跪坐在一片炼狱般的废墟当中?
狂风呼啸着,夹杂着阵阵明显不合常理的破空声,裹挟在一起,向铃木甚尔扑面而去,如鹰一般锐利的双眼,不需多少功夫便能轻易瞧见隐藏在狂风中足以致命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