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必,我心里有数,还请嬷嬷替我到门外守着。”
浣纱重重挨了一脚,眼前花白,好久才重新直起身。她吐掉口中血沫,恨恨地瞪着陈照夜,“你倒是胆大,不怕我真的掐死你?”
陈照夜怜悯地看着她。
短短半日,原本明丽鲜活的少女已被折腾得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
“你是为了那侍卫?还是甄锦心?”她问浣纱,“若我没有猜错,毒是甄锦心给你的,可你们该找的人不是我,更不是卫娘娘。”
“明明是你……”
“我没有告密。我很庆幸那日甄锦心没让沈侍卫杀我灭口,即使后面遭到袭击,我依然决定守口如瓶。我原本想替你向卫娘娘求个恩典,让你出宫,嫁给沈侍卫,也断了他与甄锦心的可能。但第二天我还没来得及说,就已经听到皇后娘娘处置他们的消息了。”
浣纱愣住。
她视线停在陈照夜身上许久,想试图从女子黑板分明的眼睛里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
“嫁给他……你说你想让我……”寥寥数句未来的勾勒,以及心上人的名字,浣纱强撑的情绪骤然崩塌,受刑之后浑身上下的疼痛让她无力瘫软下去,伏在地上,泪水不住地滚落。
是真的。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对她说。
面前的人没有说谎。
“如果不是你……还会有谁呢?锦心说他们那天只撞见了你,不可能还有他人。”
“甄锦心有没有告诉你,那沈侍卫后来又袭击了我?”
“没有。”浣纱肯定道,“阿阙一直与她在一起,直至皇后娘娘突然冲过来拿人,不过一个时辰以内的事情。”
“如果不是沈侍卫,那还会有谁?”
那日出现的第三人,不仅偷听了他们对话,还故意扮作沈阙攻击她。目的何在呢?
嬷嬷敲门进来提醒道:“陈姑娘,时间差不多了,一会皇后娘娘会来提人,您快出来。”
陈照夜站起身,最后看了浣纱一眼,“卫娘娘会尽力保你,若有机会出宫,把这些事情都忘了吧。”
浣纱低头默不作声。
空寂的隔间里,她眼里的光像室内即将燃尽的烛火一样,慢慢地黯淡下去。
凤仪宫第二日呈报景帝,查明是甄锦心蓄意报复,买通望舒宫人,把致人皮肤溃烂的药粉掺在玉膏里,又被定嫔阴错阳差作为礼物送给了姜嫔。
消息传到冷宫,内侍推开沉甸甸的木门准备提甄锦心出来时,却发现角落里蜷缩着的女子已经气息全无,浑身冰冷,两眼依旧僵硬地望向门外。
“是怎么死的?”景帝问。
“是暴毙。”皇后道,“除此之外,先前定嫔生红疹的事情也有了眉目——臣妾在另一名望舒宫女厢房里搜出了类似的药粉。那宫女招认说,是受姜嫔指示……”
景帝对这些女人间的伎俩厌恶至极,当即就要发落,幸亏卫茉不住地说好话,才勉强答应放过藤萝,赏了二十板子,依旧打法她回去服侍姜嫔。
“定嫔宫里人手不足,等会让管事的再送些人过去,你亲自挑吧。”皇后心情很好,特地给了个恩典。
午后,天色阴沉。
陈照夜从静园出来时,卫茉牵着淑宁在外面等她。
“你终于出来了,叫我好等。”卫茉在宫正司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上来握住她的手,又把一直揣着的暖炉塞到她怀里,“里面冻坏了吧,快拿过去暖暖。”
“劳您惦记,奴婢没吃什么苦。”
“下次这样大的事你还是提前跟我说一声,突然就把自己往静园里送,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有勇有谋还是胆大包天。甄锦心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她……还真是个可怜人,等没人时,我们替她烧点纸钱吧。”
一阵风刮过树梢,叶片打着卷儿从上方坠落。
陈照夜不由得顺着风吹得
方向回头望去,静园墙壁依旧被阴霾笼罩,干枯的树影是灰白中唯一的点缀。
或许是如今借了别人的身体活着,这片春日难得的萧索景象,竟会让她那颗已经打磨得油盐不进的心生出些许感慨。她想起上辈子自己还是贵妃掌事时,一个轻飘飘的命令便能彻底改变宫人的一生。她在上方站了太久,倏然位置调换,才懂得一份由上而下递出的善意有多珍贵。
“好。”她迎向卫茉笑道,“宫中烧纸不合规矩,但既然是您的心意,奴婢必定陪您完成。”
“知道了,知道了。”卫茉佯装责怪,“你就再次舍命陪君子吧。话说回来,今日陛下解了我的禁足,还说挑个日子让我和柳昭媛一起晋封。这才晋位没多久,我这心里都有些不踏实……”
“有什么不踏实的,”陈照夜笑道,“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雨过天晴,一阵春风回暖,院子里的花又开了大片。
这日淑宁蹦蹦跳跳来找她,说让她陪自己去崇贤馆。
“太傅要问我功课。”淑宁道。
第31章
曾记否
陈照夜有一阵子没见到祁溪了。
天朗风清,崇贤馆内弥漫着文墨书香。
此时已过了早课时间,大皇子与几位伴读均不在馆中。淑月与淑宁年纪尚小,能读的书不多,更多时候还是对照碑帖习字顺带磨炼心性。
淑宁这几天心不在焉,理所当然被祁溪批评了,让她在课室多留一会,把整张贴临完了才许回去。
“这个地方落笔不对……”
陈照夜站在窗外,隐隐约约,听见祁溪的声音。
阳光被雕花窗棂分割成无数道碎片,他天青色宽袍上像沾染了浅浅的水色。
她看见他俯身,指引淑宁去看宣纸上朱笔画出的部分,眉头微微蹙起——
很认真的样子。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记忆里金尊玉贵的活泼小公子,居然能变成如今这副一丝不苟的太傅模样。
祁溪忽然侧过头,与外面隔窗偷窥的她四目相对。
他又皱眉,嘴唇微动。
“照夜姐姐,太傅叫你呢。”淑宁朝她喊。
“是。”陈照夜低着头走进去,垂手站在淑宁身后。
祁溪反倒笑了:“不必拘谨,我只是让你过来看看,这几个字写得怎么样。”
修长如竹的手指划过纸面,落在最下方那一张——正是昨夜淑宁写不完帖子,软磨硬泡让她代劳的成果。
“这……”陈照夜心虚,“奴婢读书不多,觉得公主写得都挺好的。”
“是,这几个字尤其好。”祁溪淡淡将那张纸抽出来,放在一旁,“你读过书,也写过字。心思应该放在督促公主读书上,不要再帮着公主胡闹了。”
“是,谨遵太傅教诲。”
她头也不敢抬,鼻尖钻入一股浅浅的檀木香。
“嗯。”
祁溪丢下这句话便起身走了。年轻男子的身形比她高出不少,也比他少年时要挺括许多。
风水轮流转啊……
陈照夜再度觉得恍惚。当年只有他整日在青芜宫外冒头心心念念想见她一面的份,哪想到现在轮到他公然教训起她做事了。
淑宁凑过来朝她做了个鬼脸。
“别担心,太傅虽然看着冷淡,但实际人很好的。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柳昭媛把我带走时,还是他主动带我回来看母亲的呢。”淑宁道,“我猜吧,太傅这几日心情不太好,可能是因为黛姑姑又跑去父皇那边求赐婚了吧。”
“黛姑姑?”
“是啊。”五岁的小姑娘什么都明白,“黛姑姑喜欢太傅,宫里面大家都知道,可太傅就是不松口。先前皇祖母不在皇宫,她算是消停了一阵,现在皇祖母要回来,黛姑姑就有人撑腰啦。”
长公主李黛,王太后唯一的嫡亲女儿,三年前驸马因病去世,尚未再行婚配。
李黛身份尊贵,放眼整个大周,能配得上她的寥寥。
年轻的公主对自己府邸中那群涂脂抹粉、阿谀谄媚的面首失去兴趣,开始把目光放到景帝身边容姿上乘又出身高贵的朝臣身上。
“我听说太傅也二十有七了,比父皇还大几岁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娶亲……她们都在猜,太傅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照夜姐姐,你觉得呢?”
“我?”
未等她回答,淑宁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太傅这样好,能被他喜欢的,应该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子吧!至少……也要跟母亲一样漂亮。”
光线从背后照来,她在淑宁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稚嫩,美丽,鲜活。
可这不是她。或者说,不是真实的她。
原来的那个陈掌事是安静的,清冷的,淡得像砚池里无意落下的一滴墨。她从未想过挟恩图报,也不愿和身份尊贵的少年有什么交集,她甚至不相信少年一封封信笺里夹杂的滚烫的心意,觉得那不过是对方的一时兴起。
区区几面之缘,能如何,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