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柳贤妃与两名婢女出现在厢房门口。
她淡淡瞥过里面乱作一团的宫人,“皇后娘娘骤然小产,身心俱疲,正需要好好休息。卫容华半夜三更不在房内陪伴公主,反而来这里叨扰皇后娘娘,不知是什么道理?”
“臣妾是有要事禀报皇后娘娘。”
“要事?什么事比皇后娘娘的凤体更重要?卫容华,胡闹也要有数!”
柳贤妃嗓音骤然拔高。
“臣妾……”卫茉手指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柳贤妃欺压她多年,她只要站在对方面前,就会情不自禁膝盖发软。
镇定些。
卫茉强迫自己抬头与柳贤妃对视,“正是因为事关皇后娘娘小产的真相,臣妾才不得不立即前来禀报。”
“那你可问出什么结果了?”
“事出紧急,因为皇后娘娘忽然晕倒,还未来得及传唤认人证。”
“所以就是空口无凭了。”柳贤妃冷笑。
早在卫茉得宠那会她便想治一治了,后来由于甄锦心被废,自己又产后元气大伤,这才由得卫茉在景帝身边嚣张了好一阵子。
今夜这种送上门的机会,她怎么都得抓住。
“卫容华以下犯上,冒犯皇后娘娘,本宫既身为贤妃,就得替皇后教教你后宫里的规矩。”柳贤妃眸中冷意森然,目光落在卫茉脖颈处新得的那枚红宝石祥云金项圈,朝内走了两步,“嗯,卫容华不是说有要事禀报,一时一刻都等不得么?那么,在皇后娘娘醒来之前,就请卫容华继续跪在着厢房外面等候吧。”
“臣妾甘愿领罚。只是,在这之前,贤妃娘娘可否先容臣妾去拿一个人?等到事情查问清楚,臣妾愿听凭贤妃娘娘处置。”
柳贤妃没料到卫茉居然敢跟她讨价还价。
“你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看来本宫教训你是教训得少了!”
柳贤妃高高扬起的手掌即将落在卫茉脸上,她下意识地咬牙闭眼,却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疼痛感。
“陛下!”
赫然亮起的走道中,景帝穿一身紫金常服,白玉发冠,如同寻常贵公子。
满屋宫人齐齐跪倒,柳贤妃的手停在半空中,神色僵硬,讪讪地道:“臣妾……臣妾给陛下请安。”
“皇后出事,贤妃还有心思在这里扇巴掌?”
景帝收到飞鸽传书后立即马不停蹄往回赶,身上尤带风尘仆仆的气息。他不满看向柳贤妃,“本以为这段日子你知错收敛许多,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柳贤妃委屈不已,“陛下明鉴!是卫容华冲撞皇后娘娘在先,害
得皇后娘娘吐血,臣妾只是替皇后娘娘小惩大诫。”
“茉儿起来。”景帝淡淡道,他也没伸手去扶卫茉,兀自进屋探望皇后。柳贤妃愣了愣,也快步跟上。
景帝掀开床帐,里面的皇后墨发披散,面色苍白如纸,如同一滩即将融化的雪。他心里有些许不忍,听见旁边齐太医躬身向他请罪道:“微臣无能,未能保住皇嗣。”
“朕已知事情来龙去脉。”景帝叹了口气,“不怪你。”
他坐在床榻边,替皇后掖好被子,再度看向身边两位宫妃:柳贤妃神情忐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卫茉眼睫颤抖,一双明眸水色翻涌,显然是察觉到方才他刻意的冷落。
“陛下,照夜不会下药加害皇后娘娘,臣妾也不会指使自己宫人做这种事。”卫茉望着景帝,眼里尽是恳求,“是那名医女记恨皇后娘娘处死了她的妹妹,以此报复。”
“茉儿先回房去,明日朕会亲自提审她们二人。”景帝道,“你放心,朕不会令无辜之人蒙冤。”
齐太医与宫女都被屏退,屋内只剩下昏迷的皇后,及柳贤妃与景帝二人。
柳贤妃不知道景帝为何留下自己,她看向年轻帝王英气逼人的侧脸,多年朝夕陪伴令她敏锐察觉到枕边人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陛下不要太过伤心,”她柔声劝慰道,“皇后娘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诞育皇子。”
景帝苦笑着摇摇头。
“嗯,朕的确有些伤心,却不是因为皇后小产。”他看了眼床帘内依然双目紧闭的女子,嗓音疲惫,“朕心中纠结的是,这个未能出世就死去的孩子明明是朕的亲生骨肉,朕却觉得……如释重负。”
柳贤妃意识到什么,“您是说……”
“朕并不想拥有王氏血脉的皇子。”
第74章
故人归
“或者说,朕并不想这么快就让皇后诞下皇子。”
烛光摇曳,柳贤妃在景帝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是陪伴他时间最长的嫔妃,从李允堂还是成帝四皇子开始,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最终登上大周帝王的位子。
旁人都说他的皇位是王家给的,是王太后不计前嫌从众多皇子中选中了生母与她不睦的李允堂,是王家成为四皇子最坚实的后盾,他当感激涕零。
可没有人喜欢这种永远被操控的感觉,更何况至高无上的帝王。柳贤妃猜得到,若王璃当真生下皇子,那么刚出现颓败之色的王氏子弟又会蠢蠢欲动,寿康宫的那位会像当初推着李允堂那样再推这位小皇子上位,到那时,景帝又该如何自处?
她柔婉地将头搁在景帝肩膀,鼻尖轻蹭他的下颚,“陛下,臣妾明白的,臣妾知道您是身不由己……”
景帝反手搂住她,沉沉叹息。
没有人注意到,锦被下女子恰在此时睁开了眼睛,一滴泪水由眼尾滑落,而她锦被中的手指也用力缩紧。
————
船舱底层,徐婕妤去而复返,有些不耐烦地询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几名嬷嬷点头哈腰迎上前。
“娘娘且再等等,这位小娘子脾气倔得很,若能再宽限些时间……”
“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徐婕妤低声喝道,“本宫可是冒着与人撕破脸的风险来的,如果什么都问不出,本宫无法跟皇后娘娘交代,自然也不会放过你们!”
“是,是……可这小娘子毕竟是宫里人,老奴几个实在不敢下狠手……”
“有什么工夫都使出来吧!这整个后宫都是皇后娘娘的,区区一个宫女算得了什么?”
老嬷嬷应声去了。
屋内靠里的位置,少女双手双脚被捆,蜷缩着身体倒在地面上。
她纤瘦的脸庞已被汗水完全打湿,双眼半睁半合,嘴唇因为疼痛而不断颤抖。秋香色短袄被扯开,里衣被卷至胳膊,露出一截布满血点子的手臂。
嬷嬷解开捆绑手腕的绳索,把少女已然没有什么力气的手捉起来,抽出一枚银针,有些怜香惜玉地摇摇头,道:“唉,我也是逼不得已,姑娘可别怨我……”
“砰!”
屋门被人踢开。
陈照夜仿佛再度置身那片冰冷的池水中。
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周遭冰寒刺骨,流水似刀片般一寸寸切割她的身体。
她好像被两股力量来回拉扯,快要被撕裂,安静如死的水流忽然剧烈翻滚起来,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漩涡中有个女声不断对她重复:“说啊,是谁指使你的,说……是不是淑妃?是淑妃对不对?”
淑妃是谁?
她疼得张不了口。池水争先恐后往她的鼻子里钻,又冷又痛,她无法思考,隐隐约约记起自己的确是有个做嫔妃的主子,雍容华贵,如御花园盛放的牡丹。
不能背叛。
即使神志不清,她依然知道不能依照那个蛊惑人心的声音往下说。
“不是。”
随后是一阵更剧烈的疼痛。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手指好像被烈火炙烤,疼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那片池水一会寒冷如冰潭,一会又如同滚烫如油烹,她难受得大口喘息,直至——
有人将她温柔抱起。
陈照夜嗅到了一股清浅的松木香,并感受到那人胸膛的温热跳动。
“这是赵王妃的意思?还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徐婕妤怔怔看着面前古玉色常服的男子,长身玉立,眉眼清冷,如山顶经年不化的雪。
“祁大人。”
祁溪毫不避嫌地抱着昏迷中的少女,嗓音极冷。
徐婕妤是听过他二人事情的,可过了那么久,还没见祁溪把人纳进门,便只当那清高自持的太傅只是一时兴起,或是不想让辰国皇子太过嚣张。
现下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她在祁溪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杀意。
“这……皇后娘娘统辖六宫,臣妾做的,自然是替皇后娘娘分忧的事。”徐婕妤脸上三分愧疚,七分无奈,避重就轻。
“辛苦婕妤。”
两扇木门被侍卫拉开,祁溪怀中抱着陈照夜,黎明时分的晨光透过男子衣衫缝隙倾斜落入屋中,他的袖摆被风灌满,步伐迈得稳健,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对徐婕妤说。
“太傅回来了,那、那陛下也……”徐婕妤第一次显出惊慌失措的神态,祁溪已经走远,她提着裙摆急追上靠后的一名侍卫,问道,“陛下与赵王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