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人有一事不明。”岳飞神情严肃,“我听闻官家下达了三条命令,是否为真?”说着将偏将的话陈述了一番。
  “哦,确有此事。”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说出来有利于稳定军心,刘韐直接承认了。却不想面前的年轻人闻言竟然剑眉倒竖,大喝,“若是如此,官家岂非根本不打算与辽军开战!”
  “能想出此三条计策,朝廷是否没有下定决心收复燕云十六州!”
  什么上中下三策,说到底就是没有交战的准备啊!若赵官家的下策是武力收复燕云,岳飞都无话可说。
  但所谓的下策,竟然是全当无事发生,全军撤退?何等荒谬!箭在弦上,哪有不发的道理!
  既然已经大军压境,就代表着已经和辽国撕破脸,必有一战。不战而退是什么逻辑?白白消耗国家粮饷和士气,降低了朝廷和军队的威望。等同于此行大宋是在自我内耗,而毫无益处。
  刘韐被吓了一跳,站起来朝外张望,生怕岳飞的声音传出去了,他沉下脸怒道:“岳飞,你不过是军中最低等的伍长,怎敢妄论朝廷政策!立刻给我滚出去!日后只管给我看守粮草辎重,不准再到前方来!”
  区区武艺出众而已,竟然胆大包天非议官家。即便再如何欣赏他的武艺,刘韐也不能留他了。岳飞还想争辩,刘韐已叫了守卫进来赶他走,望着年轻人被带走的背影,他别有深意地说了句:“官家的话就是圣旨啊。”
  谁敢抗旨不尊?
  他不敢,种师道也不敢。
  果然,种师道按照朝廷计划好的策略,带领东路军前往白沟,途中这位老将不知是否为了完全考量,先行派出一队前军由统制杨可世率领,先去‘劝降’。
  而同一时间,童贯执行了赵官家的第二条妙策,他亲自撰写了一封‘招降书’,快马加鞭送给了燕云守将耶律淳。按理说,他也是在忠诚地执行皇帝的命令。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撰写招降书时,使了点春秋笔法,稍微‘润色’便将招降书变成了挑衅书。
  童贯并非蠢货,他明白赵官家的三条旨意的意思,不想与辽国真正开战。
  但,童贯想啊!
  不开战,他哪来的战功?如何封王?
  这才有了一封充满挑衅的‘招降书’。反正论如何,他童贯都不吃亏。开战,种师道若打赢了,军功属于他童贯。若打输了,自己则可以将作战不利的罪名按到种师道的头上。
  历史上这一战,种师道不仅因童贯拒绝增援差点战死,战后还被宋徽宗一撸到底承担了所有骂名。
  接到了童贯挑衅书的耶律淳下令见宋军即开战,可想而知宋军前往白沟劝降的的前军会遭遇什么。杨可世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中了辽怨军埋伏,一触即溃,只剩几百人仓皇逃回。
  很快怨军追击而来,种师道迫于童贯军令,下令不得出击,不得杀人。简而言之,和某运输大队长下达的不抵抗命令一样,咱不打仗不抵抗不杀人。你敢出兵,那就是违抗军令擅自挑起两国国战,黑锅你不背谁背,你不死谁死?种师道是老将,他自然不敢。
  不出兵,也不能后退,此时两军对垒,一旦他主动后撤,数万人军心必定涣散,定会遭到敌军掩袭,到时候可能辽军几千人能追着他几万人打,便真是一触即溃了。为了保存军力,他也无法后撤了。
  五月二十八,童贯下令种师道东路军撤回雄州。
  五月三十日,辛兴宗十万人于范村被辽怨军三千人击溃,数万人仓皇逃撤,死伤无数。
  怨军集结一处,合力进攻种师道部。
  六月二日,童贯拒绝派出增援,种师道部不得不趁夜突围。虽计划周详,但由于河北军队机动性太差,无法依照种师道的命令快速有序地撤离,被怨军追上。种师道不得不指挥军队迎战,但令人头大的是,他手底下的这支宋军哪哪都不行,连命令都无法准确执行,在怨军的骑兵冲击下散成一团,抱头鼠窜,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反击。正是‘属大风雨,兵士自相蹂践,弃掷兵仗满郊’。
  七十一岁的种老将军率领亲兵冲杀阵中,险象环生中带领残部终于撤回到雄州城下,童贯却不开门,只叫他戍守于城外。此时风雨大作,怨军就在后面虎视眈眈,随时会冲上来屠杀这群丢盔弃甲的宋兵。
  在辛兴宗部下看守粮草的岳飞听到城中留言四起,兵卒哗然,得知种老将军军队被关在门外,于是提起自己的长|枪带着仅有的五名部下,冲到城门前大喊,“开门!我等去增援种将军!”
  守城的士兵见他们只有五人,咬牙不许。
  岳飞无法,打马回营,找刘韐要兵!
  是夜,暴雨倾盆,所有守城的士兵都站在雨中眼睁睁看着城下的同胞哀声求援,雨水打在所有人脸上,冰冷刺骨,掺杂着些许热意。
  不知就这么看了多久,城中忽然传出哗声,黑夜的街道上不知何时站满了士兵,他们一样瘦弱一样装备不足,但却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对着将军府内高声呐喊——
  “开城门!迎种老将军!”
  童贯睡到一半被府外的声音吵醒,仓皇披衣起身,走到门外,辛兴宗、杨可世惊慌失措地等在门口,朝他禀报:“大将军,再不开城门,雄州城恐怕要哗变了!”
  暴雨都掩盖不住街道上传来的哗声,若真哗变,一切可就完了,童贯终于慌了,连忙下令出城增援。
  辛兴宗率领包含刘韐岳飞在内的两千兵马出城增援,杨可世率两千人断后,与怨军交战至天明,才终于将种师道部迎回城内。
  而东路军数万士兵已经死伤过半,‘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间、及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带,死尸相枕,藉不可胜计’,可谓是横尸遍野。
  回到雄州的种师道甲胄未解,立刻被童贯下令捉拿下狱。
  赵佶在朝堂上气得直拍桌子,“此战失利,盖因种师道违抗军令,错失军机啊!”
  群臣深以为然。
  于是现在战败什么的先放在一边,得议出个种师道的罪名,好告知天下人:我大宋军队很强,只是领军的将领不行,都怪种师道啊!
  出了宣德门,郭孝友与李纲等人拜别,眉宇间忧虑郁结。此战结果罪在谁人,群臣心知肚明,却没人敢指摘制定计策的官家,只怕官家会因此处死种老将军。
  身后一个身穿青衣公服的九品官员快步走来,追到郭孝友身侧,“次仲!”
  “会之兄有何事?”郭孝友见是他,拱手问。
  第33章 大宋:我挥一挥衣袖留下无数钱粮
  “我方才听到一些消息,种老将军危矣!我来找你,便是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联名为种老将军上奏陈情。”秦桧环顾四周,凑在郭孝友耳侧,声音低不可闻:“官家在兵败之前便已厌烦种老将军,据闻种老将军曾和童大将军于帐下争吵,老将军诘问如盗入邻舍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
  这话,可将官家乃至大家的脸皮都撕扯下来了。大宋和辽国才是正经的盟友,现在却趁着辽国遭受内乱的时候趁火打劫,委实不光彩。
  “次仲,我与刘阳等人商议好,明日上朝便联名为老将军陈情,你应该会一起来吧。”秦桧说着,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郭孝友皱眉,“不可,行不通,我不参与。”低级文官做这种事,只会引起官家的怒火,适得其反。
  “……次仲,说起来,你许久不与我等一道吃酒聚会,”秦桧的目光深沉,带着股深意,“连营救种老将军这种事都不参与,你,变了啊。难道你攀上哪家高枝了?”
  他企图用激将法,郭孝友却只摇摇头,作揖告辞。眼看郭孝友离开,秦桧怒从心头起,阴沉沉地盯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
  郭孝友背着他赚了大钱,这事是他经过大半年的观察跟踪才发现的,想不到看着公正无私清正廉明的郭探花竟也学会了攀高结贵。
  只是他背后的‘贵人’究竟是谁呢?
  原本起点比自己高,境遇却和自己一样的探花郎突然变了,秦桧只觉得内心灼烧,恨不得郭探花立刻翻船,可又不敢轻易对付对方,只因他摸不清对方身后之人有多大能量。
  怂恿郭孝友联名为种师道陈情就是个阳谋,却不料郭孝友拒绝得如此不留余地。留在巷子里的青年阴暗地想,看来你真的堕落了啊,光明磊落铁骨铮铮的郭次仲也成了和我一样利益至上的小人,真是喜闻乐见。
  罢了,这回能坑到刘阳那几个蠢货,也不算没有收获。
  他明日可得‘感染风寒,晕倒在上班路上’,好好做戏去。
  离开的郭孝友转头去了雀府,在和武德帝姬交流过后,才回到了家中。
  翌日,果然有一批年轻的基层文官一同站出来为种师道求情,不过用不上赵佶发火,便被右宰执王黼和童贯贬斥一顿,好几个当场被贬斥出京。殿前司侍卫拖走其中那名叫刘阳的国子博士时,大喊奸臣误国,希望自己的不屈能唤醒官家的理智。他却不知,越喊奸臣,赵佶越是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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