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这些惯常权衡利弊的文人政客会遵从新制度的,因为他们当中一部分人或许打着侥幸心理以为官家嘴上凶狠而已,一部分人则会抱着留得青山在的想法图谋后代子孙改变对士大夫不利的法规。至于剩余的那部分真正为国为民胸怀大义的人,他们只会支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立下七杀碑,祭祀太庙终于重新进行下去,随行的官员们在后来的时间里都心不在焉起来,心中揣摩着官家口中所谓的国安法。那可是件能定人生死的大事!
回到宫中,刚刚批阅奏折没多久,已换为女性当值的内侍官进来禀报,应天府知府护送太妃崔氏到了宣化门,请官家前去迎接。
“嗯?护送位太妃过来?”赵芫眯起眼睛,恐怕没安什么好心吧,“叫他直接送太妃的仪仗入宫即可,朕日理万机,没空去见太妃。”
新上任的内侍官朱娘是赵芫曾在宫中居住时身边的大宫女,对赵芫的脾气了解的比旁人多,此时也不敢劝,立刻出去安排人了。
“好歹是教主道君皇帝的妃嫔,竟然见都不见?”张显大惊,难道新官家不知道恭敬对待太妃能给她如今不太好的口碑增添一些仁孝的好名声吗?
亦或新官家真的过于愚钝,连这一点都参不透?他忍不住如此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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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朕准备抄家了
张显借太妃之势给新官家戴高帽的计划刚开始第一步就遭遇了重大滑铁卢,没有赵官家出门相迎,太妃回宫便一点水花也溅不起来。
车队里的一名年轻官员说道:“如今金军在西北肆虐,朝廷又在组织临时科举,家国大事皆挤在一时,官家定是忙得抽不出身来。”正是从南方回来的翰林学士韩离素。
韩家可谓是世家中的翘楚,张显以为这位韩家的小相公肯定站他们这头,一路上和韩离素吐露了不少‘行动计划’。他哪知道,韩离素比赵芫的老师郭孝友还狠心,郭孝友只想独自悄悄变强曲线救国,韩离素的观点是杀一杀卖国贼流血救国。
听到韩学士的劝说,张显一副你高看官家的诧异表情,“官家过往少去读书,也没有大儒指点,今年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哪有什么大事要处置,还不是诸位宰执相公帮忙。”
十二岁亲政,古往今来有几人?何况还是个没有受过正经教育的帝姬。
韩学士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点淡笑来,看似真诚地拱手称赞:“看来张相公心中早有决断,瞧得透彻,我不如您。”
张显摸了把自己的胡子,略微得意,车队慢慢行驶在城中官道上,他的谈性似乎也上来了,说道:“我远在应天府,却也听闻过官家登基时的事迹,官家身边有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因此有了豪言的底气,可仍旧太儿戏了啊。”
“这偌大的朝廷,这天下的民生,岂是一句驱除鞑虏的豪言就能涵盖的。打仗,钱从哪里来?百姓谁又愿意上战场?儿戏啊儿戏!”张知府摇头晃脑叹息,韩学士只是笑,似乎在认真听他说话。
车队迎面遇上了巡城的卫军,张显等着对方让路,谁知卫军带头的人直接拦住了他,不客气道:“你刚刚说了什么话?”
张显一愣,随即怒视此人,“你是何人?敢质问本官。”
那人冷声突出三个字:“皇城司!”
皇城司拦他做什么,“我说了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快快让路,本官还要入宫觐见官家。”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叫卫军避让开。
谁知这皇城司的卫军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大声说:“敢议降,随我回皇城司配合调查吧!”
议降,在如今的东京城可是很敏感的词,路边的百姓目光唰的一下盯过来。官家要驱除鞑虏,谁还在议降。
“我什时候议降了!”张显目瞪口呆,他分明打算劝官家议和而已,议和怎么能称之“降”呢,太难听了!简直在辱他清名!
“是不是议降,回皇城司审问过就知道了。”那人冷笑,下令卫军围上来,强行将应天府知府拖下马。张显和车队中的侍卫根本反应不过来,知府人已经被扣押起来,张显的官帽歪在头上,慌忙向还在马上的韩学士说:“韩相公,赶快告知宰执相公们皇城司在东京城里胡作非为,当街挟持朝廷命官!”
皇城司敢当街抓官员,还是他这样的五品大员,显然有很大问题,可以说是彻底打破了张显熟悉的官场规则。
马背上的年轻人郑重真诚地对抓人的卫军说:“这位张相公是应天府知府,你们不要对他动刑。”动了刑,可就不占理了。
什么,还敢动刑?张显挣扎起来,他这是要掉进魔窟里不死也剥层皮去啊!
皇城司的卫军熟练地将人的嘴堵上,领头的卫军打量韩离素,“你该庆幸刚刚没有乱说话。”说罢,带人避让到道路两旁,一队卫军就这么盯着车队过去。
按照常理来说,被这样盯着,是人都会产生心理上的压迫感,但韩离素非常镇定自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高高兴兴领着车队继续往前走。被扣押的张显在后方用希冀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希望韩离素赶紧去搬救兵来。
结果,应天府来的车队无声无息地入了后宫安顿,而韩学士则回到他在京城的家中休息去了。于是张显被皇城司扣押的事情,竟然无人得知。
康王一听抓到了条大鱼,立即打了鸡血一样,亲自到府衙审问这位张知府。
“张相公,你说了‘偌大的朝廷,这天下的民生,岂是一句驱除鞑虏的豪言就能涵盖的。打仗,钱从哪里来?百姓谁又愿意上战场?儿戏啊儿戏!’,对不对。”赵构比照着手下呈上来的状子问道。
“对,我说过这句话。康王,大宋什么时候不许我们说话了。”张显站在堂下,除了衣冠有些杂乱,整个人精神很是亢奋,见到来找麻烦的竟然是康王,更义愤填膺。我张显可是站你这头的啊,你怎么能一句话不说就把我抓进大牢里。
赵构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地提笔在案几上写着什么。
片刻,他停笔,抬头又问,“你的同党是谁?有多少人?除了应天府,在东京城内有没有?”
什么同党,刚刚他们是在说什么同党之事?张显愣了,但能坐到知府的位置,定然不是傻子,立即反驳:“我什么都没做,更不可能有什么莫须有的同党,康王不要冤枉好人。”
“怎么是什么都没做呢,你不是议降吗,这就是大罪。”赵构提醒他。
“我从来没有向金人投降的意思!这是欲加之罪!”张显理直气壮地反驳。
赵构诧异:“啊?抓错了?张相公是主战的?”
“我,我也不主战。”张显本想借机发挥,被赵构这句给堵回来了,“我与众多南地同僚只是认为收复两河一事可以缓一缓,现今财政紧张,南地百姓也人心惶惶,谁都不想继续打仗……”
他说着,就见上首的赵构双眼发亮,又开始奋笔疾书了,张显的额头不禁冒出了汗珠,停了下来。
发现没声音了的赵构抬头,鼓励道:“张相公你继续啊。”
……继续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张显嘴巴张张合合,最终还是闭上了,只说,“本官真是冤枉的,我愿意面见宰执陈情。”
哎,还以为能多搜罗点证词呢。赵构叹气,吹干纸上的墨迹,收了起来,起身背手傲然对下属们说道:“好吃好喝招待张相公,回头还要面见官家,不要让他失了体面。”
“是,属下一定将张相公养得白白胖胖。”抓人的那名勾押官恭恭敬敬地送上司大摇大摆地离开皇城司,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对张显微笑。
宣武元年六月,天热得很快,从周边各个州县赶来的学生们聚集在东京城的各大茶楼里,众人皆讨论着此次临时加开的恩科。二圣和众多朝廷大员被金人掳走,这个时候开恩科,学生们已经猜到了缘由。
只不过他们不敢想自己一届学生,能被官家重用到什么程度。或许只是为了填补新生代的天子门生底层官吏。
“官家只选抗击过金军的州府学生来参考,此举颇有深意。”坐在茶楼里吃饭听书的学生与同行人聊着此事,身边人纷纷颔首,“想来从前那般时不时要议和的情况不会再出现,这样甚好,金人狡诈,只有将他们打出国境,和我们才能真正回归和平。”
各桌的学生们都有自己的圈子在讨论,而茶楼里的说书人正慷慨激昂地演说着兴仁府大战的精彩故事,显然整个东京城上上下下的风气截然一新,主战之声不绝于耳。
还想议和的官员们失去了领头的身居要职的大员主导,一时间好似销声匿迹了般。
这头,赵构屁颠屁颠地将张知府的罪证送到了赵官家面前,邀功来了,“官家你看,果然有人在后面议降,企图破坏朝廷内部团结。人已经在皇城司。”
赵芫看了张显的‘证词’,不可置否,这些证词在她这里已经可以给张显判刑,但要拿出去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定罪还不足够。若只是因言废人,会引起百官们人人自危,反而埋下了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