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太快了。
  他好似十分清楚人体的构造,清楚人身上的每一处要害,清楚如何让对手一刀毙命,甚至在一声惨叫都无法发出来的情况下。
  他的每一刀,每一次出手都是为了取人性命,没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被风掀起的帷纱之下,那人凌厉、苍白的下颌连一滴血污都没有沾染,如果不是那满身的血腥味,恍惚间,竟要让人误以为是某个坐不垂堂的翩翩君子误入了屠宰场。
  这真的是一个公主能干出来的事吗?
  莫……莫非这个公主其实是大燕第一刺客?
  但凡大燕的皇帝有这个公主一半武德充沛,都不至于这么快就要亡国吧……
  就在校尉愣神的这一瞬间,萧珩朝他投来了冷冷一瞥。
  校尉当即如梦初醒,他按照预定的计划命手下的人在城门楼上扬起镇北军的旌旗,高举起手中火把。
  恰逢这时,还在南岸边寨的禁军主将派了斥候回来探查情况。
  那斥候只见城楼早已变换了“大王旗”,一群镇北军士兵在城楼上高喊着,“我们将军已率精兵五千攻下城门,包围了洛阳!尔等已成瓮中之鳖,还不快束手就擒!”
  说着,就开始向城下放流失。
  那斥候见状,当即惊慌失措地奔回了南岸。
  远在南岸的禁军将领一听斥候的汇报,顿时心中骇然。
  城门既已被镇北军攻陷,他们又没有攻城器械,现在贸然回去,那不是送死吗?于是当即下令全军就地驻扎,不可轻举妄动,先静观其变。
  ……
  通往城门必经的朱雀大街上,街坊民众门户紧闭,大雨剿灭了火光,一片晦暗中,楚王世子李悯率埋伏于巷口的禁军倾巢而出,与段云枫残余的亲卫队厮杀到一块。
  不远处,李冀昌正亲率大军自后方的街道赶来,逐渐与李悯的队伍形成包围之势。
  李悯看着于夜色中策马浴血厮杀、无人可敌、隐隐有冲出突围架势的那人,他站在暗处挽弓搭箭,对准了人群中的段云枫。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白光当空劈下,照亮了段云枫眸中的骇然血色。
  李悯不知是被雷声吓的还是被段云枫周身的凛然杀气所震慑,这一箭居然射歪了。
  他拔出腰间长刀,咬牙怒吼道:“城门早已被我军封锁!如今你是插翅难逃!我劝你识相点就立刻下马投降,我父王不是那般气量狭小之人,没准还能留你在府里当条狗……”
  闪电与闷雷连番轰炸着洛阳城上空。
  “殿下!呃——”
  骏马仓惶的嘶鸣声中,一支从城楼上飞下的流失正中李悯身旁的士兵,他猝然倒下,“小……心……”
  李悯骇然回身,惊惧瞪大的眼眸倒映出迎风飘扬的镇北军旗帜。
  “城楼被镇北军攻占了——!敌袭!小心敌袭!!!”
  原本还厮杀成一片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禁军当即阵脚大乱。
  “城门就在眼前,随我冲出去——”
  段云枫抓住机会,提刀率亲卫左右厮杀,横冲直撞地突了出重围。
  随着他话音落下,前方紧闭的城门轰然抬起,向他敞开了一条康庄大道。
  刚率军赶到的李冀昌眼瞳巨颤,不可置信地看着段云枫离去的身影,“怎么可……”
  “王爷小心——”
  不知谁突然暴喝一声。
  李冀昌抬眸,只见一支利箭,划破长空,于万军之中,直冲自己面门而来。
  寒光逼近。
  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李冀昌当即拎过身侧的人挡在身前。
  “父……呃——”
  被他拉来挡箭的人正是李悯,长箭瞬间洞穿李悯咽喉。
  李悯死不瞑目地瞪大着眼,咽气前的那一瞬,他拼命地吞咽着唇角的血沫,好似一头濒死的困兽,死死盯着用他来挡箭的父亲,试图从那双眼眸中捕捉到些什么。
  只可惜,李冀昌此刻并没有看向他,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
  李冀昌惊惶又愤怒地看向城楼上的镇北军大旗,以及急风骤雨中,挽弓搭箭对准自己的那人,对方一身黑衣,面目笼在纬纱之下,气势泰然地迎风站在城楼上,仿佛自己身后的军队根本不存在。
  望着李悯轰然倒下的身躯,“敌袭!护卫楚王——” 李冀昌身侧的亲卫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他们纷纷举盾防御,李冀昌手下的大将,也是楚军中的神射手,当即挽弓搭箭对准了城楼上的人。
  面对城楼下如临大敌的千军万马,萧珩神色不变,他抽出第二支箭,拉开弓,再次对准了人群中的李冀昌……
  可惜了,若方才毙命的人是李冀昌,他们今日便可反攻洛阳。
  “铿!”
  强劲的箭风从萧珩耳旁呼啸而过,他松开绷如满月的弓弦,利箭破空而出。
  “殿下!”
  身侧传来镇北军中尉的惊呼。
  萧珩头上的帷帽应声而落,高束起的发尾飘扬于夜空之中,他伸手抹去颊侧那道细微的血痕,面无表情地看向城楼下,幽邃的双眸与李冀昌隔空对上。
  很可惜,方才他射出去的那支箭被李冀昌身旁的亲卫举盾挡掉了。
  今夜不是反攻洛阳的良日。
  “他是谁?” 漆黑的雨幕下,李冀昌注视着城楼上背负长弓、一身玄衣、险些两次要了自己命的人,他颤栗的瞳仁中本能地闪过一抹惊惧,那是他与萧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视,对方那双幽邃如墨的双眸甚至毫无波动,只居高临下地投来一睨,李冀昌从中窥到了一抹不屑。
  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把自己这个人放在眼里。
  李冀昌几乎是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嘶吼,“城楼上的这个人是谁?!”
  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比段云枫更加棘手,也更加危险。
  他必须除掉这个人,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李冀昌的左右亲卫当然答不出来,他们只见城楼上的那人衣袂一闪,简直形同鬼魅一般,旋即整个人消失了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
  萧珩重新戴上帷帽遮挡住面容,他随身侧的镇北军校尉一道下了城楼。
  寒凉的雨夜中,突出重围的段云枫看见巍峨城墙下那人一身戎装,骑在自己送他的白马上,而他身后跟着几十个河东士兵,正替自己守着城门,夜风掀动那人飘逸的帷纱,好似寂静夜幕中倾泻的一抹天光。
  急骤的雨点滑落在段云枫脸上,他策马疾驰,向他奔去。
  第17章
  段云枫及其亲卫队穿过城门之后,萧珩便下令关闭城门,随即所有人即刻撤往驻军大营。
  南郊驻军大营。
  听到马蹄疾驰声,参军周业不顾雨幕滂沱,伞也未打便冲出了营帐,正在巡营的宋时裕也急急跑向此处。
  “苍天庇佑,苍天庇佑……” 见段云枫人没事,周业一整个下午连带傍晚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几乎是喜极而泣道:“太好了,子丹你没事就好!”
  他很早便跟在镇北王身边,算是看着段云枫长大的,此刻也顾不上敬称,直接喊了段云枫的表字。
  段云枫整个人有些木然地从马上下来,不答他的话,也不往营帐里走,只失魂落魄走在泥地里,任凭雨水浇透脸庞。
  最终他走到了萧珩身侧,整个人像是失去了重心似地将额头往萧珩肩上一靠,沉默着不说话。
  “怎么了这是?” 周业神色一变,又担心起来,就要往段云枫跟前走,“可是受伤了?快喊军医来——”
  萧珩垂眸望向靠在自己身前的人,段云枫虽然一身的血腥味,但气息平稳,周身也未见伤口,他衣服上淌着的多半不是自己的血,只是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他朝周业罢了下手,示意段云枫人没事。
  周业一愣,顿住了步伐,“那,这……”
  段云枫的左右亲卫将洛阳城中惨烈的战况以及高泰殒命的消息告诉了周业。
  周业默然。
  他抬手用袖口掩住眼眶,悲痛地叹息了一声。
  静默了片刻后,周业勉强稳住神色,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将从洛阳城中突围的士兵们带回营帐中安置。
  滂沱的雨幕中,只剩下萧珩与段云枫两人。
  雨水不断顺着段云枫的脸颊滑落,萧珩能感觉到眼前人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段云枫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最终攥着萧珩的领口,在暴雨中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感受着胸口不断传来的起伏,段云枫心中的苦楚、怨恨仿佛都与那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共鸣震颤着传递到萧珩胸膛。
  萧珩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退去一战成名的名将光环,眼前的人其实刚满二十岁,带兵征战不过半年。
  生死别离对他来说仍有些难以适应。
  在这之前,段云枫应该被家里保护的很好。
  或许段云升没有出事的话,他一辈子也不会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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