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连我带给他的披萨都没有吃到,他会在后来看到我躺在病床上的侧脸有一瞬间后悔没有回复我的消息吗。
  我这下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顺从地让站在我面前的青年脱下了单薄的病号服,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后起了一小串鸡皮疙瘩又很快被温凉的毛巾覆盖,动作轻柔。
  太宰治改成坐在床边的姿势,将我的手臂伸直,毛巾从肩膀一路擦到指甲。
  接着是另一条手臂、脖颈、后背、前胸,然后洗毛巾,换水。
  他做得轻车熟路,视线划过赤裸的身躯时不带一丝淫邪,犹如神父为蒙遭诞生之苦的婴儿洗礼,洗去她生来所带的罪孽,再焕新生。
  而我连稚子都不如,连本能的哭泣喜悦都忘了,呆呆地看着他,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然后清洗下半身的双腿双脚,还拿出指甲刀把我的十根手指甲剪短了。
  接着是按摩。太宰治像按案板上的鸡似的把我头朝下按倒,手指压在我后背上的穴位像是弹钢琴一样来回跳动,力道却大的出奇,毫无准备的我疼得直抽抽。
  “轻点。”我忍不住开口。
  没有声音,但力道轻了点。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从衣柜里掏出一件新的病号服给我穿上,熨烫好的衣物散发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洗衣凝珠的香味,提醒我这不是医院对高级病房病人的专属服务,因为在我家,我用了一半的洗衣凝珠就是这个味道。
  太宰治在帮我系扣子,终于大功告成。
  我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他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梳子,开始替我梳头。
  这下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在玩大型真人版过家家,只有这样让我好受些。
  整个过程太宰治没有丝毫厌烦的情绪,神情宁静悠远,肃穆地如武士在瀑布下打坐,任凭急流打在他的身上从他的颌间流过而本心本身绝不动摇,是一场修行。
  我却觉得苦涩,替太宰治觉得苦涩。
  像我这样的坏女人不该有这种待遇,草席一卷扔路边就好啦到时间我会自己破土而出的。太宰治你也是,其实侦探社的工作很多吧,哪来那么多时间看护病人,护工的活都被你抢了。
  咱俩都不是好东西,我爱你爱的不行还会给你下套,你算计利用我也是顺手的事不带迟疑的,咱俩同床异梦搭伴过日子不就行了吗,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吗,至于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你怎么能干这种活呢。
  我设想中的你未来恨我讨厌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也最多是把你关进小黑屋里酱酱酿酿,才不会让你干伺候人的活计。
  咱们这对大坏蛋搞得这么情深似海海枯石烂十年生死两茫茫……让那些名门正派怎么办啊。
  “我的技术不错吧。”
  直到头发都理顺一遍太宰治才放下木梳,上扬的尾音透露出主人的好心情,好像真把我当洋娃娃打扮了。
  “这一个月都是我在亲力亲为给女朋友擦身按摩,可女朋友竟然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喊,还不许我叫她雪纪,这日子没法过了。”
  太宰治装模作样地叹息,连颤抖的睫毛都充满了演技。
  我怎么会忍心不让他如愿以偿呢。
  “治君。”
  “治君。”
  “治君。”
  连着叫了三遍太宰治才满意,“嗯,雪纪,我在。”
  夏天的蝉叫个不停,本该是最烦人的声音,可我希望它能叫得声更大一点,让太宰治听不到我们相拥时剧烈的心跳。
  我还是难过,止不住地难过,比看到十四岁的太宰治跑遍全城才找齐的忍冬花还要难过。
  太宰治是想告诉我,纯真的少年对心上人做的事,权衡利弊的大人也做得到吗。
  我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身边的人。
  砰地一声病房门被重力推开。
  “雪纪,你醒了吗你终于醒了,我好想你!啊啊啊太宰先生!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太宰先生您好太宰先生再见!”
  ……我和太宰治无言地看向螺丝崩开坏掉的病房门,和站在一边双手捂着眼睛又露出一道缝的女生。
  太宰治周身冒冷风,“梅津寺,很有活力啊,最近工作很轻松?”
  梅津寺纯子放下手向前一鞠躬大声汇报:“多谢太宰先生的关心,上个季度比较忙,最近稍微清闲一点,但总体还是在正常工作量的范围内。”
  太宰治赞许点头,以港/黑前任干部现任敌对分子的身份鼓励港/黑年轻员工努力工作。
  太宰治回头对我说:“梅津寺这段时间来看过你好几次,你们俩说说话,我就不打扰了。”
  他说着在病号服外套上熟悉的沙色风衣,“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等等,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刚才太宰治一系列操作直接让我大脑停止运转,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问。
  “只是任务时受了一点伤而已。”太宰治避重就轻道:“早就好的差不多,只是不想上班把工作都推给国木田君所以一直赖在医院不走的。好了,你们好朋友慢慢聊吧。”
  说着他就要走,光速移动到病房门前,然后停住。
  “雪纪,忘了和你说,”太宰治握住门把手,侧过头对我笑了下,说:“欢迎回来。”
  我同样报以微笑。
  嗯,我回来了。
  ——
  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太宰治匆匆离开医院,目标图书馆。
  市图书馆里存放着砚友社的杂志《都之花》的历年历期的所有文本。
  从医院到图书馆需要乘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好在不是工作日的上下班时间不用人挤人,太宰治随意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刚才可把森雪纪感动坏了。
  他可一点作秀的成分都没有,只是想做就做了。
  太宰治只是突然好奇,[等待]是什么感觉,他从没有停下脚步等一个人过。
  接到警方的电话时太宰治刚带着中岛敦和伊藤开司解决了一起委托,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但被他调成了静音,等他拨回那十个未接来电时人都送到医院做完手术了。
  什么叫来不及,这就叫来不及。
  一个星期后,身体并无大碍的森雪纪依然昏迷不醒,太宰治调查发现另一个当事人藤沼悟疑似异能力者。他每次都在遇到危险时发动异能,这次被嫁祸为杀母凶手发动异能,连累了一旁的森雪纪。
  可如果是异能的作用的话,[人间失格]不可能不发动,森雪纪和藤沼悟早就醒了。但不是异能的话,没有理由解释大脑内连瘀血都没有却一直在沉睡。
  似乎只有一直等,等森雪纪醒来才会知道答案。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等待]这个词的含义。
  反正也没事做,一开始只是上班摸鱼的时候顺道绕去医院看看,后来回家,回森雪纪的家时觉得太冷清,干脆住进了病房。
  再后来看护工粗手笨脚的一点事都做不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太宰治开始靠折腾森雪纪打发时间了。
  睡美人吗,不,是白雪公主。
  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血一样鲜红,头发乌檀木一样黑,森雪纪就是按照童话书的形容长得模样,所以怎么折腾打扮她都很有趣,太宰治久违地找到了儿时看家里的姐妹们玩游戏的乐趣。
  一个安静地新玩具,不用勾心斗角,挺好。
  落在侦探社其他人眼里就不同了,伊藤开司不说,这个自称是森雪纪第二好朋友的人泪流满面大义凛然地说,太宰先生如果森同学真醒不过来我愿意为你们主持冥婚当证婚人!
  饶了他吧,森雪纪一个自闭社恐人士交的朋友怎么一个比一个活泼好动无脑热血。
  至于其他人,平日见他就像大奥里的女人同情刚嫁过来两年将军就死了被迫出家的御台所,一言蔽之——守寡的男人。
  太宰治……
  我真没那么伤心,你看我每天该翘班翘班,国木田君你倒是哼哼两声啊,不用这么隐忍的。
  国木田独步:“太宰,这段时间的工作就交给我吧,好好照顾森小姐,唉。”
  太宰治:。
  被赶出侦探社的太宰治无处可去,又回到了医院,开始为森雪纪擦身。
  熟能生巧,他现在给人翻身已经很熟练了。
  女人赤/身/裸/体,素白的皮肤在阳光下仿若透明,细小的绒毛在空气中浮动,纯稚的像新生的婴儿。
  可不是单纯嘛,她只需要睡觉就好了。太宰治托起她的手埋住脸。
  胳膊上的针眼和手臂小腹的肌肉足以说明对面有过非同一般的经历,从他人口中隐约窥视到犀利强势的一面,可在自己面前森雪纪就软绵绵的。
  就像现在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
  好无聊,今天开始学梳头吧,头部也有许多经脉穴位刺激人清醒呢。
  等待还蛮有意思的。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在森雪纪眼中他怕是第一号大情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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