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五条悟。
你没想到能在漫宿见到他。
想要通往画中之河,首先,做梦者须穿过牡鹿之门。那扇门以前从何而命名你无从得知,但从大概上千年前起,有一只受伤的金色牡鹿就盘踞在门口,刁难每一个试图从牡鹿之门进入漫宿的人。
它有点幸灾乐祸,大概是因为自己再也进不来,所以见到别人失望而归也高兴。总之,它会问出并不简单的问题,然后难倒所有旅客。
你看到他的时候,有那么一会不知如何开口。有些话语哽在你的咽喉,你最后和他介绍起了这个地方。
你想,你的欲望在这个地方更不受控制,现在你有了2008年上半年的感觉,你觉得头上脸上热烘烘的……低头瞧胸前的发尾,它们已经变成小船一样的浅金淡黄。
“漫宿的边境有很多秘密。”你俯下身,从船沿探出脑袋和手臂,凉水浸没了你的肩头,在一阵摸索后,你从湖底捞出一尊不知何人遗落的刻雕,放在别的地方你不会多看它一眼,但现在你托在手心,假装鉴赏家一样干巴巴的介绍。
“越是被贬斥到这种地方的存在,越害怕孤独。”你不知道怎么的,灵光一现挑了个【孤独】为话题,“有的时候他们会主动凑上来,大概是被忘记太久了总乐意找点存在。”
五条悟说了第一句话:“哦,那你也是吗?”
坏了,怎么烧到你自己身上来了。你觉得身上更热了,首先,你不是被贬斥来这个地方的;其次,明明是你先来的,他后来登船,怎么反而说你找存在?最后……最后你叹了口气,和各色的人在一起久了,难得见到一个你能看得上眼的。
生活教会了你容忍的秘籍,你摇了摇头:“我们两个人里如果硬要挑一个冠以孤独,那个人不是我。”
你讲的话也和容忍没什么关系,拿起小刀就往五条悟身上戳。
果然,他生气了。气急败坏的那种。他转过头去不理你。
今晚,和以前都不同,现在是你说话很多而他沉默的良宵。你又随口介绍起了漫宿的其他景致,有进去了就要把声音丢在外头的纯白之门,有从语言登升成为门扉的孔雀之门--在它以前,凡人还不能抵达那么高的高处。
“我怀疑巴别塔的故事借鉴了伐诃。不过他们省略了做梦的内容:在学会说话之前,人类尚且不能做梦。”
总之,你净说些无聊的事情。就像理工科的学徒在不通晓的人面前卖弄学识一样无聊。
不过说到这里,你总算站在五条悟的立场上讲了一句话。
这是你的劝告:“但你最好别进去,那是一处瑕疵和磨损,钻到别人的伤口里被视为一种不礼貌,现在形势不好……据我所知许多原著民不太欢迎新的学徒。所以一直有人被追杀。”然后在梦里死去。
你扭头时候,发现他的脸庞近在咫尺,幸而你的头发只是温热。你下意识对他伸出了手,可五条悟却躲开了。
他的眼睛里流淌着宝石蓝的湖水,但其光芒却有一瞬能匹敌辉光。
你转道用手背触碰了他雕塑一样温润的脸庞,这次他不偏也不挣扎。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一般来说,这句话会出现在见面对话第一页。
“你说呢?”
你的手心已经托住了他半张脸,现在你们二人之间的距离有点过于亲密:“不好说,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不过你看上去和几年前变化不大。”
五条悟拉住你即将碰到他耳垂的手。往下拽你的手腕牵拉:“那你呢,你这几年已经高兴地把之前自己做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吧。生活是哪里不遂你心意呢,你那天给我打电话了,我知道,我没接,你也清楚,你后来又发来了短信--你就一定见不得正常的走向,非要把自己的未来搅乱,把我们丢下来给你收拾残局不可。”
“现在呢,事情是你想看到的吗?你高兴了吗?”
你眨了眨眼睛,刻意不回答。
这问题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而且你也已经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五条悟自动理解为你很高兴。
你其实还想和他再说一会话,不过他接下来就斥你为胆小鬼:“你这么关心我,为什么不愿意现身当面问我。”
他在说2008年的事情:你头也没回从涩谷走了。
这个没办法解释,五条悟讲的全对。
他接着说:“你不要再出现在我梦里了。我结婚了。”
严格说,这不是他的梦,这是……
你失神的瞬间手腕的温度将他烫伤,他松手退开了。你虽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嘴上倒自觉地说话,你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反正不过就是恭贺新禧或者顺着往下说。
你把五条悟推离了梦境。
你在冰冷的床榻间醒转,披上羽绒外套,走入和你风格完全不搭的古拙庭院,细沙和碎石被钉耙圈出禅意的图案。不过首先它们都被霜雪覆盖,你套着板正的足袋破坏了白雪和白沙和白月的三者暧昧,走到完全空旷的庭院中,抬头看月亮。
次日一早,你辞别了早起用膳的长老,和依旧在他身边服侍的随从,还从侧门离开,只在长长的新雪覆盖的路面上留下一行孤单的脚印。乘新干线回到东京,怀里只揣着路上买的热包子,还有冷冰冰的即将到账的巨款许诺。
今年你们都过了个好年,七海也超额达成了他在年头定下的目标,现在你们是一个小有名气但不算好名气的小众教派。
没什么树敌,也不引人注目。
2012年,你们手上多了一些闲钱,客户靠积累,作为一个已经顺利运行4个年头的机构,有点稳定客户和薄产属实正常。
你在春天翻修了自己的办公室,现在它多用于会客,对于那些生人来访者,你不太乐意让他们直接跑到你的别墅里去。
七海在确保组织顺利运行之余,还不忘和社会先锋新闻板块多多学习,时刻掌握如今各个领域的新动向。好像你是两个人中唯一满足现状的。
“找到容身之所;精简机构;确保合法性,我们已经达成目标了。”除了最后一点有些……模糊不清,其他的你们100%达成。
“我知道,我在寻找市场机会,也许有地方值得投资。”
“你是发达了,开始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了。”你给你们每个人倒了一杯茶咖,艰难的日子不复,兑了超级多水的冰美式已经过去,现在你一天喝掉1000都没人插手。
“教里多了那么多钱,总得想办法让他变得更多。”
“你可真是个大银行家。”今年不论股市还是投资市场确实都透露出欣欣向荣的气象。
但你知道,金钱也好,资本也罢,他们不会凭空产生自己,也不会增殖,所以货币化的东西多少沾上血和汗。而且--“这话就让存钱几十年的人无话可讲了。你可以换成黄金把他们存起来,比如放在我房间。”
七海没吭声,你进一步补充:“枕头底下。”然后你把它们通通丢到炉子里去顷刻炼化。
他接下来的问题让你觉得他根本一点没听你说话:“你觉得电子商务和传播媒体方向怎么样?”
你抿了一杯酸度适中的棕色冰水,确定这是盘星教内事务太少导致的。
你不够新潮,上网也看不见各类七海所说的【机会】,基本可以断定你就没什么投资脑袋,不过这不完全是畏惧新事物的老古板思想,这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确实会提出的一个问题:如果盘星教有了很多钱,那么谁来花它?
再考虑到安全问题,本来你们只是个有着数百职工和万名信徒的小组织,小小的盘星教隐蔽在东京一角,少有人会多看两眼。但如果业务扩张,规模增加,事情就超出控制了。
“要不你先净身出教两年,自己找个工作拼搏,我这边帮你安排停薪留职--等你追梦完再回来。”你同样没发现七海个性中铺张爱花钱的特点,所以只能推测有些人就是热爱【获得】的过程。
“……”
“我懂你,我也有过玩游戏停不下的不眠之夜,点点屏幕就赚钱的金手指和看见右上角数字多一点再多一点,太诱惑了。”
“你的顾虑是什么?”
“一是我们不需要更多额外的钱,二是有被盯上的风险。”你言辞恳切。
七海却质疑:“铃木,你现在怎么缩手缩脚的。”
你才不管他怎么说,反正22岁的人讲不通:“诞生了就要找个地方安置,这点上钱和人是一样的。真羡慕你是个自由人,而我头上还有几位主人。万一真干出一番事业,得到青睐,她们一声令下我将立刻100%遵循--事先说好,我认真起来可是什么脏活累活都干的。”
你在恐吓七海,铸炉手上牢牢捏着英格兰(现在也隐于幕后了),赤杯有更好的基督教渊源,没人会盯着远东小国里的三瓜两枣,你单纯不乐意给自己惹额外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