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牵挂都是存在的,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总是很开心。什么都不做的时候也是。”这时一声叹息以后说出的话,然后,转折:“可我不能真的什么也不做,而且我不会告诉他们我在做什么。听上去……这不是有点邪恶吗?我现在要和你做的事情?”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夏油杰听上去有怨怼,不过他是你的重要合作伙伴,而且他说的完全正确。
  你又是叹气:“是啊,所以我猜就是这样吧,喜欢,可以一起做一些事情,但不是全部。你知道么?他们和我们不一样,都是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五条悟从来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他身上有种自己可能都没发现的宿命和正义感;夏油杰曾经迷失过,不过他后来就好了,可能青春期以后激素就正常了吧。”
  秘密,阴谋,道德,它们是镜子上破碎的裂痕。
  你总结:“你人挺坏的,比我坏很多。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差异,譬如,当时五条悟找到你的时候,你有觉得自己和他如此不同,甚至自惭形秽吗?”
  他直接说:“不知道。你对他们有吗?”
  你很诚实:“没有。”
  “……”
  话题似乎是要进入僵局,不过你难得能找到一个和你聊上的人,这会也有了倾诉欲。你摊开手:“怎么了,我小时候很惨的,长大了也还是惨,是这个世界让我变成这样的!”说到最后不免有点激动。
  他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个,你以前也比这沉稳很多:“你好中二。”
  “算了你不懂。”21世纪的小孩懂啥,你咬下唇:“但我也就能和你说这些,那些人更不懂。你知道吗,我从13岁起就没再流过眼泪,算了你应该不知道,但就是这么回事:所有的问题都不会被情绪解决,行动才能解决。这里,我的办法就是私下里把一切都处理好。至于那些可能会引起悲伤和误会的意外,我不去想,也不设想更坏的可能。”
  夏油杰充分领会了你的内涵,他没问你“如果被他们发现了你要怎么办?”他说的是:“既然如此,我们……尽快吧?”
  这个提议堪称体贴,但即便是激情澎湃如你,也发现他有点崩人设:“还有小部分流程上的准备。到时候你需要背一门外语,我可以先把你的祷词写出来。我会教你怎么念。”
  你不懂声色地给自己和夏油杰创造相处的时间,你得观察一下他。
  “什么语言?”
  “不用上网搜,渊深曼达安。”你以手指在空中随手写下几个奇怪的印记,火焰色的伤疤在你们之间的空气里显现,看上去像灼烧跳跃的皮肉,闻起来只有碳的味道。“长这样,源自沙漠,很古老。”
  在学术网站上都搜不到。流动的字形像在舞蹈,你随手把它挥去:“恐怕需要你全文背诵。”
  夏油杰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会教我?”
  “是的,夏油杰,没有念诵的仪式将无法进行。”
  “那你什么时候写好?”
  “文稿工作总是费劲的。”你说,“明天下午。”
  不知道为什么,夏油杰看起来竟然有些期待。
  祝圣的歌谣你随手就能捻出一大段,但翻译属实有些困难。那是铸炉曾经较为常用的语言,现在她也说英语了。不过遵循古法或许能让这位寡言的领导高兴。
  你当然愿意尽力讨她开心。
  你花费了一天时间,在a4纸上写就了三段简短的三行诗。
  写完后你一刻不停地去找他,他在看手机。
  你递上大片空白的纸,夏油杰看了看:“挺短的。”
  “我没有偷懒,这是第八十二稿。”
  “……真的?”
  你有点含糊:“事关态度,如果连尘埃落定只剩流程的事项都做不好,领导将来怎么会器重我?”
  夏油杰表露出震惊:“其实你是那种对上级部门审查格外用心的人?”
  “其中有几十次都是为了让它看起来真挚又简短,因为我怕你记不住。”你抽回纸,他要是背错了你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心理上。
  行动上你得兜底。
  “你小看我了。”他看起来很自信。
  很快就不是了。
  掌握一门外语并不简单,人的舌头未必会像他以为的那样灵活,卷翘舌,弹舌,还有些日语里不存在的发音,他会怀疑这条舌头是否真的属于自己,四肢不协调的人学习跳舞也会遭遇同样的困境。
  你这会戴上了医用手套:“需要帮忙吗?”
  然后你捏住他的脸颊,戴手套的那只手去拽他。
  “……”
  “别紧张,你就当我是牙科医生。”虽然牙科医生不会碰舌头。
  他没反抗,只是眼睛睁大,看你。
  你帮他摆好了架势,公事公办地收手,然后在他面前张开自己的嘴,展示你的舌尖是如何顶住牙齿,发音。
  请他照做。
  夏油杰喉咙发紧,念出了那个卡顿很久的字母。
  “就这样,记住这个动作。吐气,想象你在吹气球。”你脱手套,丢在垃圾桶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对面的座椅上。“怕你误会,没在占你便宜哦~”
  虽然他舌头确实软软的,红红的,表情也莫名其妙的纯洁,但是……你有点恍惚,你觉得自己越来越分不清他和夏油杰了。
  这代表什么?
  难道你是那种看脸就会产生感情的类型?你觉得惊奇。
  这就衍生出一个问题,所以你真的喜欢夏油杰吗?
  你随便坐了一会,找个借口就离开。
  你们下一次教学的时候你没带着手套来,不打算碰他。就只是你念,他念,你纠正。像个聋哑人的教师不厌其烦地展示给无能为力的学徒一些说话的技巧。
  效果不明显。
  你说:“你看吧,要是我写出个鸿篇长诗,你要如何处置?”
  夏油杰嗓子干哑,念出几个标准的字符会让他咽喉脱水,你为他递茶,放在他面前桌上。
  他饮干后开口:“你是怎么学会的?”
  “根据亚兰语学的。欧洲那边的语言在根源上有相似之处,就像东方传世的工艺,经后代分流有所差异,但都同宗。”你可没空教他亚兰语,因为细究来这还要牵扯到拉丁语和英语。
  “你就这样学会了?”同真人无异的灵体问你。
  你看他,叹气:“怎么办呢,兔子不跑就会被猎犬吃掉,我不学习就会被死亡追上。”
  但眼前的人不会是讲述艰难岁月的对象,因为他学会了反倒要被献祭死亡。
  你发现了这点以后,及时打住,又变得含糊:“以前有什么就看什么,而且没有别的娱乐活动,也就一股脑做下来了。后来07年考虑转职,总要学会铸炉赏识的技艺,就这样。”
  你想学,你去学,你学会。排除各种压力紧紧相逼,这还挺励志的,不是么?
  夏油杰盯着你看了一会,低下头:“你辛苦了。我们继续吧。”
  没再闲聊。
  百来个音节在你的教导下逐渐从含糊不清的原始人嚎叫变成富有节奏的吟唱。
  只不过在这个过程当中,夏油杰因为念的太好了,而且他又比较能忍耐。当你有一天发现他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的嗓子已经一团糟。
  夏油杰开始咳血。
  你现在都带着工作来找他,但对于他的灼烧,这可以说是几乎无能为力的,反转术式也治愈不好铸炉的痕迹,除非……
  你尽可能排除心猿意马,问他:“我能治好你,但要碰到你的伤口,你介意么?”
  “……”
  夏油杰的伤口在咽喉最深处,这比舌尖和手指的触碰还要亲密。
  “或者。”你提出第二个方法,“你是灵体,天生就更容易进行伟大之术的研习,我可以教你。”
  不管怎么说,不能说话程度的创伤都不会随时间就快快的恢复。你希望夏油杰快恢复……赶工期。
  他摇了摇头,抬眼看你,眉眼处有温顺和挣扎后的难为情。他对你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口腔,然后不愿意再看你一样地闭上眼睛。
  你什么都没乱想。
  你承托起他的下巴,捧在手心,然后低头看他,右手干净的手指逐渐往他鲜红的嘴巴里探去。温暖,潮湿,他哈气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响?真讨厌,你中指压下他的舌根,软而纠缠--它缠上来了,你不得不再动用无名指镇压。
  更深,更深。
  你碰到了他隐秘的伤口。
  “唔嗯--”他咬你。
  “牙齿挺尖。”你评价后他立刻张开了嘴。
  算了,你又不疼,你面无表情地不去想手上的牙印,专注于用指尖触碰,描摹,修理。你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铸炼工人,主宰他微不足道的疮痂。
  结束后,你什么都没说,松开他,在茶几上迅速抽了几张纸擦手。然后离开:“我去洗手。”
  在洗手台前望着手心自我怀疑的时刻里,你不知道夏油杰也在他简陋的办公室里发愣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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