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无非便是想与相爱之人相守长久些罢了,要不是仙道不许无仙缘之人修炼,他又怎么会做这种事?”
  “为你们一己私欲便使得无数人丢却性命,大道仁心不曾勘悟分毫,仙道又怎会给予仙缘,”仙使叹息一声,像是,没了耐心,“你还是潜心修炼罢,前尘往事抛却掉,虽妖修不得飞升,但寻长生也不算困难,等一等总会再见面。”
  瓷妖像是已经被欺骗推脱过许多次,已然不信仙使的话了,只冷笑道:“这番话你们仙道两百年前便与我说过,我又怎会再信。”
  她撩了袍袖,转身离开了此处。
  仙使的石像再度沉寂,没了声息。
  柳重月出生时上界下界联系已经甚少,下界灵气早已稀薄,能飞升入上界实在难得,渡劫之后也并非万无一失,连师尊当年都没能成功进入上界。
  他这是头一次见到上界的仙人,虽然隔着幻境与石像,却还是让他感到有些许熟悉。
  想不明白狐狸便不想了,狐狸不太喜欢折磨自己的脑子,又催着辛云快走。
  谁承想,辛云竟站在原地看着仙使的石像出神。
  柳重月眸光晃了晃,心觉辛云知晓那么多有关仙使的事情,恐怕还有什么不曾说的关系。
  他懒得多问,只转转头,又看见景星也站在一边出神。
  柳重月:“……”
  还不如当时把常成天拉过来呢。
  想了想他又摇摇头。
  常成天也是个不省心的。
  柳重月试图从对方背上爬下来,他动了动身体,辛云如梦初醒,将他又紧紧捞住了。
  柳重月语气平和:“我以为你跟着仙使一起回上界了呢。”
  辛云的耳廓有些红,像是心虚,不过嗓音很是冷静,道:“没有,只是想了些事,抱歉。”
  “与我抱歉做什么,”柳重月似笑非笑,“我与你非亲非故。”
  他知道辛云肯定已经猜到自己与景星关系不同了,也懒得藏什么,又道:“说起来,我与我师弟才是关系亲密,你也背了我许久,行动不便,不如还是让我——”
  “不麻烦,”辛云忽然有些急切,“啊,我是说,你师弟瞧起来神志不太稳当,又是幻境外的人,若是让他背着你,恐怕会不慎摔了你。”
  柳重月却不再说话了。
  他们往地室外走,景星本还站在原地,离得远了些,蓦地便被拽了回来。
  景星清醒了些,不甘这般被人拴着绳子般拖着走,脸色很是难看,又匆匆两步上前去,走到了前头。
  他忽然听见那附身瓷偶的人在身后笑,心里烦躁异常,不曾见到对方容貌又觉得嗓音熟悉,猛地便转了头。
  入目是那张很丑陋的面容。
  景星心里那一点点犹疑又散去了。
  他总记得那个人很在意自己容颜,怎么能忍受自己附身在这样的丑陋的瓷偶身上。
  兴许是自己多想了。
  他的长明灯……还没亮起来呢。
  第15章
  已经不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依稀有些许印象,大约是某一年的冷冬,景星刚满十四,宗门上下都在庆贺他的生辰礼。
  柳重月消失了两个月,景星遍寻不到,寻到亭松院问明钰,明钰却道他下山历练去了。
  那时柳重月修为比及同门弟子领先太多,明钰授他剑术,下山历练时明钰会将自己的剑借给他。
  景星曾见过柳重月在山崖上舞剑的姿态,那一身青衣很是寡素,偏偏容颜格外漂亮,又显得那身绣着青叶的衣衫有些艳丽。
  尤其是站在雪中时,扎眼得像是寻春的新芽。
  景星问了两个月,没问到他的下落,直到生辰那日才又再见到柳重月。
  对方不喜欢御剑,脚下踩着一截藤蔓,阿梧的枝干汇聚缠绕在一起,从后往前补上,为柳重月铺出一条小路。
  他步步生莲般自天际落下,衣袂纷飞着,纤细的腰肢在纱幔间若隐若现。
  手里还提着明钰仙尊的银剑,剑柄上那一串铃铛叮铃作响。
  景星心想,柳重月每次都这般,无论去哪都很是招摇。
  许多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胆小的暗自觊觎,胆大的上前攀谈。
  偏偏柳重月来者不拒,似是对每个人都一般无二地好,与谁说话都是一副笑意盈盈模样。
  景星觉得自己不是胆小。
  他是柳重月的师弟,聊天说话都是随时可以做的事情,没必要去和别人争。
  于是他便这样想着,坐在原位不曾动弹。
  谁料柳重月身边莺莺燕燕太多,他来给景星送礼物,却来不及多说话,只将串着灵石的护身符远远抛到他桌上,转眼便淹没在人群中了。
  景星后来总是问自己后悔吗?
  不后悔。
  后悔。
  说不清楚。
  他勤学苦练,三年间试试用功,从不松懈。
  后来又听说柳重月已经两年多不曾再下山历练,也甚少离开亭松院,不见外客,与明钰孤身相伴。
  景星原打算上山去见一见柳重月,三年来他的修为增长很快,已经突破了金丹期了,与柳重月再比一比必定不会像从前那样惨败。
  但走到半途又觉得这样久别重逢便出手挑战也有些不太合适,若不找些理由上去也隐约觉得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给自己捏了个障眼法,从守门弟子那借了个身份,偷偷摸摸上了山。
  刚敲响亭松院外的驼铃,柳重月的嗓音已从院内传出,含着笑问:“师弟找我何事?”
  景星不知道他怎么认出是自己的,少年一时间有些慌乱,支支吾吾道:“谁是你师弟。”
  “你不是我师弟吗?”柳重月裹着狐裘,抱着暖壶自院中走出来,他的长发已至臀部,行动间在身后轻轻摇摆,像是摇晃的狐尾。
  景星先是觉得他脸色有些苍白,后来又听对方似笑非笑道:“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做什么要扮成守门弟子的样子?”
  景星便将之前短暂升起的念头抛之脑后,偏开视线心虚地找着理由,说:“我只是闲着无聊,试一试刚学的法术罢了。”
  柳重月耸耸肩,想是也没信,却也没有要邀请人入院坐一坐的打算,只抱着暖炉与景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靠在竹门上:“亭松院太冷了,若没什么别的事,你便下山去吧。”
  顿了顿,他又像是刚刚才记起什么来,又问:“我听师尊说你还不曾去山下历练,什么时候该去一去了,修行学道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自己所用,盲目提升修为也没什么意义。”
  他轻咳了一声,唇瓣嫣红,像是染了口脂。
  “师尊在唤我了,”柳重月赶着客人,“下山去吧。”
  “师兄,”景星忽然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修仙之人有灵力护体,又怎会怕冷。
  柳重月怔了怔,忽然笑起来:“师尊仙力溢散,这寒气可不是普通修士能忍受得了的,行了,你快走吧,我有些困了。”
  他抬起手冲着景星晃了晃,又慢吞吞进了院子,自景星视线中消失了。
  ***
  柳重月的思绪悠悠回神。
  现下幻境中已入夜,瓷妖入了董凡雁体内,占据了对方的身躯,如今正在城主府中。
  他们三人赶到此处,见瓷妖暂且还没什么动作,只能先行找地方休息。
  柳重月白日受不得日光,月色出来后魂魄便舒服了很多,让辛云将他放到院中晒月亮。
  辛云倒是不曾走远,只是二人都不说话,安安静静,更不知晓景星去了何处。
  他与景星确然是没什么缘分的,从前景星做了许多事,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和心思他其实都知晓,但景星太过矛盾,矛盾到连他也想不清景星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恨得无端,爱得也莫名。
  换了身皮囊便认不出自己了,柳重月心觉好笑,却又不怎么想要,仍然沉默着。
  过了片刻,辛云忽然道:“你的那个师弟,他在屋顶上坐着。”
  “他爱在哪坐便在哪坐吧,”柳重月语气带着些许无情,“终归从前我与他也不是那么熟悉。”
  互相不了解熟悉的故人罢了,若不是挂着一个师兄弟的名头,原本就是没多少牵连的。
  辛云见柳重月情绪奇怪,也说不上难过,甚至算得上冷淡。
  他心里实在好奇,可自己往日也冷漠惯了,不是很喜欢八卦别人的私事。
  幸亏脸上带着覆面,无法看清他先前的举动。
  但柳重月许是觉得无聊,忽然又问:“你可还记得我先前问你,若有一日有人杀了你,你会怎么办?”
  辛云记得这个问题,他当时说了“杀回去”,但这似乎并非柳重月想要的答案。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反问道:“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柳重月语调有些缓慢,“杀我的人其实只用了一刀,但我很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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