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那老管家把事做得很绝,为了避免夜里他们出屋,走廊上连盏灯都没留,现下唯一的光亮便是自门缝里漏出去的、文侪屋内的暖黄色夜光。
  而在那光照不到的走廊另一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蠕动。
  戚檐微微眯起眼睛,却还是看不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好似很矮,愈是觉着那玩意在靠近,愈是觉着那东西在变小,小得像是一条猫或狗。
  他定了定心神,伸一只手将想探个脑袋过来的文侪摁了回去,开口的声音又低又冷:“别闹。”
  那东西确实在一点点靠近。
  靠近——更靠近——
  直至那玩意进入光线范围内。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
  戚檐将眼睛眯得更窄、更细,几乎只余下一条缝。
  可那玩意忽然不见了,四处空空,戚檐一怔,赶忙朝走廊深处看,然而仔仔细细扫了一通,却发觉除了黑暗便只剩下被光照亮的走廊瓷砖。
  他背上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这才缓慢而小心地舒出一口长气,悬着的心被轻轻地放回了原地。
  “喂……抱……”
  他没听清身后文侪说什么,于是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喂!!你抱着什么呢?!!!”
  手上软而黏的触感比视觉冲击先一步传达到神经,戚檐猛然低头,只见——
  一个瞪大眼的死婴!!!
  那死婴被用血红的襁褓裹住了身子,浮肿的面部唯一双眼瞪得很大,瞳子因而显得极小。那玩意被他两只手卡着胳肢窝,可两条露出的腿分明还在动弹。
  戚檐愣住的时候,文侪已经一把将那玩意从他手里抢了扔出去。
  狭窄的门缝里,他们看见那玩意落地后,爬了起来,开始摇摇晃晃地往门边走。
  门被砰地关紧,可那死婴用指甲挠门的声音却依旧很清晰。
  ***
  戚檐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度过这一晚的了,好似迷迷糊糊听了一整夜那鬼东西挠门与哭叫的声响。受那玩意的影响,他们没能找成线索,戚檐就那么搂着文侪瘫坐在床,直至天边溢出微弱的白光,那动静才终于消失。
  “再这么整下去,咱们可真要神经衰弱了……”戚檐的嗓音已有些沙哑,可他还是扯出个笑脸,忽而又下床走至窗边。
  “怎么了?是起雾了吧?”文侪揉了揉熬了一宿、尚有些发酸的眼。
  “嗯……有唢呐响,越来越近了。”
  当文侪也走至窗边时,一队披麻戴孝、哭丧着脸的人已经走至了宅子下,他们在前院做法驱魔般绕了一圈,哭声如雷。
  “啊啊啊——”
  跟在队伍后的一口长木棺也随之从浓雾里露了出来。
  戚檐盯着那木棺,好似瞧见那玩意抖了几抖,就像有什么东西将从里边出来似的。
  不,其实他心底更强烈的想法是——那分明是个空棺。
  可不对、不对,应该装点什么东西进去才对……
  恰这时,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穿着一身白衬衫的文侪身上,舌齿撞了撞,话音越过理智从嘴里说出:
  “是你啊……”
  第107章
  在意识到自个忽而心生那般古怪念头时,戚檐颇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嘟囔道:“什么鬼……”
  他扭头望向墙上挂的时钟——现在是五点一刻,这宅子有个死规矩,不到六点不开门,眼瞧着起灵人已把手放上门扉叩了老半天,宅子里头却仍无人出来。
  文侪急,要开房门下楼,谁料手臂不过向后一甩便给戚檐扯住了。
  他回头要戚檐解释,那人却只是抬眼瞥了瞥外头那浓雾四溢的天儿,说:“老管家不是叮嘱过的嘛,夜里尽量别出门。眼下雾浓,外头天公还不知穿了啥颜色衣裳,谁能辨认出早晚呢?事到如今,你还信钟表吗?”
  文侪皱了眉:“那要怎么办?就在这儿干等着?”
  戚檐牵着他坐去了床沿,笑说:“等也是一门学问嘛,我看下头人大张旗鼓地来,那是磨道等驴,跑不了,早去晚去都一样——你也不想再碰着那尸婴吧?”
  他见文侪一时答不上,便将文侪推倒在床,而后半跪回身褪了文侪的鞋袜,又把自个儿的蹭着甩下去,便抓来被子将他和文侪的一道往里头塞,说:
  “睡吧,睁眼后就到早上了,以免咱俩觉没睡够,早上昏了头,在四婆面前松了懈,叫她捉去烤来吃了。”
  文侪原来还想反驳几句,却猝不及防打了个哈欠。他费劲抬手捂了嘴,只是力气像是叫那一下给吃空了,眼皮子已然没了强睁的力气。
  戚檐平稳的呼吸在他颈后响,叫他有如被鬼压了床般动弹不得,也自然拨不开戚檐压在他腰上的手。
  他挣扎半晌,说了声——
  “喂。”
  文侪猛然从床上弹起时,已是七点半。他连鞋也来不及套便踮脚去了窗边。
  外头雾气照旧沉沉,细雨叫风斜着吹来挂在窗子上,只是这时前院已没了送葬人的身影,只能依稀觑见外头那园丁老伯踩上了矮梯,正抓着剪子裁剪叫风雨吹得歪扭的树枝。
  他赶忙穿了袜,将两脚踩进鞋中,趁手从书桌上拿了本薄册子,往被子上一顿敲,直给戚檐弄醒了。那人迷迷瞪瞪,还来不及张口说句早安,文侪已喊着说:“送棺的不知哪儿去了,要真是错过了,老子回来把你头顶毛薅空!”
  昨儿好的伤,今儿忘了痛,他踩着楼梯像在飞,满心满眼皆是那群送葬的,所以在他差些撞上吭呲往楼上跑的袁景时,也不大惊奇,刚想敷衍笑笑过去,那袁景却并不理他,只自顾缩去了楼梯平台一角,嘴里念着:“眼睛……没有……没有眼睛……”
  文侪听她嘴中疯话,料想应是有什么新线索,便暗自加快了步伐,不料楼梯还没下完,先看到摆在门前的一口大棺。
  那棺木简陋,不比委托二的那口玉棺椁,通体墨黑,上头图案则是拣了金色刻绘。——人道是黑棺多半是装那些个非自然死亡者,譬如自杀、阵亡沙场之类,那么这里头装的会是何人呢?
  真如戚檐所言,是他么?
  他叫鬼迷了心窍似的,朝那写了个金福的棺木伸出了手,谁料还没挨着点边,便被个起灵人给抓了手。
  那是个瘦老头,蓄了一撮山羊须,眼睛细短,远远瞧去像俩粒黑豆。他似乎并不替他人着想,只毫不介意地将方抬过灵柩的手臂绕上文侪的肩膀,刻意放低了声音,语调却很凶,他说:“这位哥儿,你适才可是要开棺么?!”
  文侪愣愣地点头。
  那瘦老头呵一声,惊恐地退开几步,说:“你小子!难不成没看到这棺叫符纸贴满了不说,还给锁链捆了一圈又一圈?!——你、你是找死!哎呦!”
  “什么?”文侪将眼睛搓了好些回,却也只瞧见那棺木上画着松柏与鹤。
  哪来的符纸和锁链?
  最后还是老管家过来解的围,他端着一杯茶和四粒药,一面屈腰同起灵人道歉,一面要文侪速速服药,说还以为他病已经好了呢,怎么忽然又犯了病。
  那药是神药,眼瞅着药丸还卡在嗓子眼,他眼前的东西已然大变了样。
  黑棺红字样式,写的不是“福”,是“灾”,符纸像是不费钱似的杂乱贴着,上头哪里绕着什么锁链,将棺木缠了几圈的是一条死了的巨蟒。
  文侪死死盯着那花色斑驳的蟒身,再瞧一眼周遭那一个个空荡荡的眼,只觉一阵砭骨寒意在四肢百骸里胡乱冲撞。
  起灵人见他惊诧便笑:“里头东西不能给活人瞧着,要想抬得动这口棺啊,需得耳不聪,目不明,不能同活人聊,那才能听死人话!”
  “所以……你摘了他们的眼球?”
  “他们心甘情愿。”
  由于蛇身在棺木上分布不均,棺木在地上放不平,索性由那些随棺的伏拜在地,铺成桌子似的,一声不吭地任由那灵柩磨损着他们的脊梁。
  文侪不动声色地滚了喉结,问那山羊须:“这里头装的是谁呢?”
  起灵人嗤笑一声:“小少爷,人傻是福气!”
  “嗳,晚辈受教。”文侪见那群人防得死,一点探棺的机会都不给人留,躁着上楼叫戚檐起床去了。
  ***
  暴雨将整栋宅子都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色调之中,被雨水晕开的灰绿色山林在狂风间剧烈摇晃着,枯枝烂叶四处乱飞,打得门窗砰砰响。
  戚檐搭着文侪的肩往楼下走,恰听得午间新闻开头一句“7月24日天气预报……”
  眼见楼梯下一人堆着满脸笑候着,俩人自然皆无心去听那天气预报,只还装出副慵懒模样往下走。
  分明昨儿还握着把大斧子要砍他们的肉来吃,这会儿那四婆却是一副慈眉善目模样,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来,还没开口,先递来串铛啷响的钥匙。
  “二位少爷,今儿要做大扫除,我这头忙不过来,就想着麻烦少爷您帮忙开开门,这一层屋少,不妨事的。”四婆咧嘴笑起来,满脸的皱纹也因此而往上提,本就小的眼被挤得仅剩两条窄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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