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可无论是他等文侪还是文侪等他,他都能瞧见文侪这副心无旁骛的模样,只不过被他那两道灼灼目光抓住的偶尔是白花花的薄卷子,偶尔是厚厚的教科书。
无论如何,那目光是绝不会落到他戚檐身上去的,反倒是他的目光总在追随着文侪。
他每每站在1班走廊上等人时便如秃鹫捕猎般紧盯着教室里的文侪;若他坐在教室里则用余光将外头那等人的文侪给罩住,就好若圈住自个儿领地的贪婪斑鬣。
这么算下来,大概从很早以前,他便对文侪心怀不轨了。只不过那点不大寻常的在意尽数被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生活压力给藏了去,他那会儿应该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真的会喜欢男人。
“还有三次机会,干脆先试一回……”文侪瞧了眼戚檐,见那人闭着眼,这才小心将紧挨着戚檐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肆、我于白雪中刨出了自己的尸骨。】
【答:周宣的暴力冲动令他不被旁人所理解,“白雪”指代旁人对周宣的帮助与心理治疗,“尸骨”指代周宣为暴力所控制的,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自我;“我”亲自刨出了自己的尸骨,表明周宣即便深知自己不该那么做,却依旧不受控地对旁人施加暴力。】
这头戚檐不知道文侪已经开始答题,还在回忆往昔,嗞啦一声的电流巨响登时将戚檐吓得坐起身来。他忙看向文侪,却只见那人的神情痛苦地扭曲着,可即便五指发颤,手中笔杆依旧没有松开。
“你答题怎么不叫我一声?!”戚檐惊出了冷汗,反应过来时已将文侪的手合在了掌心间,他跪在文侪面前,就好若劫后余生一般将文侪的手与自己的手一同抵在前额。
“你……”
回忆太叫人痴迷,以至于戚檐竟快忘了他们正身处怎样一个残酷的死亡循环之中。
文侪冷汗直流,勉强睁开一只眼,说:“被吓醒了不好受吧?早知道它动静这么大,我就离你远些了……你挪远点睡吧,总这般在睡眠时候被吓,日后一不当心可是要精神衰弱的。”
“你担心我?”戚檐仰起脑袋,眼睛忽而变得亮晶晶似的,文侪低头瞧他的时候,一恍惚,觉得像是看见了薛一百。
他没吱声,只将被电得发麻得手从戚檐掌中抽出去,纵笔又写下个“答”字,瞥了眼戚檐又说:“我要继续答题,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一会别大惊小怪,听懂没?”
“又答?!你不是才刚被电吗?”戚檐猛然攥住文侪的手腕,文侪却把他轻轻甩开了。
“我说了,不是谜题四就是谜题二,我不会乱赌的。”
见了文侪那般模样,戚檐再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将手挎上文侪的左手臂,皮笑肉不笑说:“好啊,既然大哥这么自信,那就别把我甩开,加吧劲,好好答吧?”
文侪瞪了他,也没再废话,落笔于谜题二下方——
【贰、我吃进只蛾子,它却在我腹中饱餐一顿。】
【答:“蛾子”指代周宣的暴力冲动 ,周宣原以为自己处于支配地位,对李策出手也仅仅是因为错误的爱意表达,因而自认能够自如地控制住那不良冲动。然而在自己对同学拳脚相向,引发校园暴力事件后,周宣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然失控。蛾子“在腹中饱餐一顿”,意味着暴力冲动夺取了周宣身体的控制权,周宣他看似支配了暴力冲动,实则为暴力冲动所支配。】
戚檐在句号落下的那瞬间紧紧抱住了文侪——他铁了心要同那执拗的小子一齐受罪,并借此给他上一课,没成想,电流没来,一道红圈倒是在答题页上晕开来。
文侪没显露出半点得意亦或者高兴的神色,好似只将那视作理所当然的事。他将戚檐推开,又沉默着看向了笔记本。
戚檐的视线顺着文侪白皙的指尖滑去了谜题一上,在这时,眼前不由闪了几帧从前记忆。
高三那年各科走班,1班与3班的化学要一同上课,文侪那会儿常被点上黑板作解题示范,彼时他捏着粉笔的手也是这般的白皙。
高三那会儿大家都在玩命的学,命都险些耗没半条,谁闲了慌儿抬头看人慢腾腾地写板书呢?大家多数在低头忙活自个儿的事,刷题的刷题,打盹的打盹,只有他这平日里恨不能将时间海绵挤烂的人,拿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瞧着一个个清秀字从文侪的指尖冒出。
有什么好看的呢?
甚至连文侪的脸都看不着。
戚檐不禁笑了笑,他连从前的自个儿都读不懂了。
【壹、我的半身登了轿,半身垫在轿子底。】
“傻笑啥呢你……”文侪斜眼埋怨一声,又挪回眼去敲打委托纸,“先前我们分析过这委托一,它所指代的事件必须对于周宣来说既有好处,又有坏处……可是目前发生过何事对周宣既有好处又有坏处的呢?且不说他遭遇家暴,参与校园暴力,殴打表弟,又不听劝……我看都是坏,无一利……”
戚檐嚼着前尘正乐呵,这会儿面上也是带笑的,他想了想,于是伸指戳了戳文侪的心口,说:“哥,你觉得周宣所行之事百害无一利,可那是咱们的价值判断标准,要想解谜,咱们得站在周宣的角度来看问题才是。”
“站在周宣的角度……”文侪呢喃着,倏地将那人的指头甩开,说,“那就有了,是‘家暴’——在周宣眼底,爱与暴力的界限已然模糊,他经受家暴,一面遭受了身体痛苦,一面也得到了爱。”
“靠……”戚檐拧起眉,“拿家暴说是爱……”
“对谜题一的解释没有异议了啊?”文侪瞟他一眼,抬手将他的脑袋抓来胡乱搓了一通,便任他枕上了自个儿盘起的双腿,“我答题去。”
笔帽一摘,沙沙声再次响了起来。
【壹、我的半身登了轿,半身垫在轿子底。】
【答:周宣在经久的家庭暴力与父母错误的教育下,形成了错误的价值观,将“家庭暴力”这一行为视作亲情的象征,严重模糊了爱与暴力以及教育性体罚与暴力的界限。“半身登轿,半身垫在轿底”表明周宣将自个儿遭受家庭暴力的过程分为积极与消极两部分看待,积极方面,他得到了父母的爱;消极方面,他经受了难以忍受的生理痛苦。】
戚檐原先还抓着文侪的衣服嗅上头的清香,方听闻他停笔却反射性地攥住了他的腕骨,连带着答题纸也扯了下来。
得亏有文侪伸手替他遮着脸,顺着本子滑落下来的笔才没戳着他。
“找死么?!”
文侪垂头教训人,戚檐却兴奋地笑起来,他举起本子说:“红圈,这题也答对了!我们文哥真厉害。”
“用不着你恭维我。”文侪说,“起来。”
“咱们想中止循环的法子吧!”戚檐岔开话题,黑得剔透发亮的眼珠子眨了眨,瞧来还怪天真的。
“……”文侪瞧着他怀里那只厚脸皮的狐狸,冷漠地说,“三、二……”
“我这就起来。”戚檐虽说一鼓作气便挺身起来了,可是起身后又开始觉得不满,于是撅着嘴不说话。
文侪只晾着他,等那狐狸自个儿停止装模做样,自顾说:“在这个世界里,周宣的痛苦之源就是他爸妈,怨气多半也该来源于此……可是他爸妈方出场,脑袋便叫孟老板他们给砍了……这循环要怎么中止才好?难不成要我们到外头捉了你瞧着的那两只鬼来?”
“哪里能捉呢?”戚檐装够了便笑起来,“我当时是在俞均房里看到的他们呢,他们当时正在俞均房间窗外,可是俞均房间在二楼呐!”
“这样可难办了……”
文侪摸着自个儿的指甲盖,瞧着墙面愣着想。然而直待他想了二十多分钟也依旧想不着解决方法。
“别看墙了,砌得凹凸不平的,还掉了皮,一点儿也不好看。”戚檐将文侪的脑袋掰了过来,“看着我想吧?我好看。”
文侪敲掉他的手:“别找揍!”
戚檐怔了怔,忽而又笑了:“哥,我刚刚脑袋转了转,咱们方向似乎弄错了。”
“错了?哪儿错了?”
“咱们适才说周宣最怨恨他爸妈,所以咱们要从他爸妈身上找终止怨恨产生的办法。”戚檐牵过文侪的手,“可是,周宣至死不曾离开这间宅子,说明他后来纵使清醒,他也并未过多的责怪他爸妈,他的选择是去死,是自杀……所以……”
文侪动了动嘴,声音从嗓子眼里慢吞吞地冒出来:“周宣他最恨的——”
“是他自个儿。”
第145章
闻声,戚檐那些个污浊的感情又往外头冒。
他沉默了会儿,倏然自嘲似的笑起来:“周宣他给他父母揍了那么些年,最恨的竟还是他自个儿?他脑子什么毛病?施暴者无害论?!我……”
“戚檐!”文侪喝止他。
戚檐抬眼看他,毫不遮掩眸底一时难以纠正的讥讽。
文侪回看过去,他并不怕,只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说:“给你两个选择,一继续冒火,随意撒火;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