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裴青山神情古怪又莫名松了口气。
  是闻烛没错。
  “高中毕业,他就去大城市上大学了,再也没和家里联系过。”
  “他从小就这样,还是有什么契机或者突然有一天,性格发生了变化?”
  “没有!”闻瑟答得很快,“他一直都是这样让人讨厌。”
  “你为什么不喜欢你哥哥?”裴青山看着闻瑟的眉眼,她确实跟闻烛长得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只是因为他冷漠?”
  “不然呢?”闻瑟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的反问,“他上了高中以后,就丢下了我和爸爸,我还需要对他抱有什么期待?”
  裴青山突然想起,第一次在临大见面的时候。
  那个醉醺醺的男人拦住了闻烛,自称父亲却对他破口大骂。
  他一边给闻瑟递了一张纸,一边暗想丢得好!
  “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吗?”闻瑟问道。
  “有一项国家级的实验要求对每一个研究员进行背调。”裴青山亮出证件,“例行公事而已。”
  “是吗?”闻瑟放下心来,喝了口水。
  其实闻瑟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她在这方面跟闻烛的小动作很像,紧张的时候就舔嘴唇,放松下来才下意识的记起来喝水。
  她紧张什么?
  闻瑟和闻烛的关系似乎也没表面上众所周知的那么差,不然她不会潜意识的模仿一个最讨厌的人的小动作,至少说明这个人会给她带来安全感。
  裴青山的视线时时刻刻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尖锐得可怕,闻瑟从来没在任何人身上感觉到这么强烈的压迫。
  “方便问一下,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
  又来了。
  闻瑟不安的垂下头,这人嘴里说着“如果方便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请问……”这样礼貌的用语,却毫不掩饰他眼神里的审视和侵略性。
  闻烛到底是在哪里惹上这种人的?
  “在高中当数学老师。”
  “以前你们上学的学校吗?”
  “是的。”
  修长的指尖一点一点的敲击着桌面:“我看你高考成绩很好,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我想留在家附近工作。”
  “最近身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没有,一直很平静。”
  “一直吗?”
  闻瑟猛地抬起头,看到的还是裴青山波澜不惊的眼睛,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带上任何情绪。
  她深呼吸了两口气,指尖陷入掌心,半天才又听见自己还算平稳的声音。
  “是的……一直。”
  第15章
  从滨川市南新镇中学出来以后,裴青山就顺着地址走到了一处小胡同里。
  破旧的小胡同似乎已经荒凉很久了,都没太多生活痕迹,潮湿的青苔长满了墙角,黑得发青的砖墙上面坑坑洼洼的带着风化的划痕。
  生锈的铁门上结着大大小小的蛛丝,裴青山在这道门前面站了很久,才推门而入。
  太久没有动过这地方了,裴青山一脚下去就能溅起一窝灰尘。
  狭窄的黑屋、破碎的啤酒瓶、蟑螂、发霉的被单……
  角落结满了蛛丝,几片灰白色的东西七零八碎的丢在缝隙中——这是什么,看上去像是爬蛇一类的鳞片?
  裴青山几乎不敢想象,有洁癖的闻教授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卧室里倒是比客厅干净不少,主要还是足够荒凉,只有一个桌子和一张床。
  灰扑扑的桌子盖上了一层透明的塑料桌膜,在桌面与桌膜的缝隙之间挤着一张色调暗沉的照片。
  裴青山把照片抽了出来,
  是一张两人的合影,一男一女。
  两个人都和现在没什么变化,闻瑟怯怯的拽着旁边少年的衣角,不肯抬头。
  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带着几分清冷又带着两分不耐烦的倦意。
  裴青山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就是闻烛没错。
  他把照片翻过来,马克笔写着稚嫩的几个字“十一岁,哥哥和我”。
  看来是闻瑟写的。
  “哎,这屋怎么来人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卧室的窗户外边传来,“是闻烛那小子回来了吗?”
  “您认识闻烛?”
  裴青山连忙追了出去。
  老人艰难的扒开自己挤皱的双眼,恍然道:“不是闻烛啊。”
  “最近应该是他爹的忌日呢。”他感叹一声,半晌又呢喃道,“不回也好,不回也好……”
  最近?
  裴青山下意识的打开手机屏幕,11月26号。
  他记得闻烛的父亲好像是在他们结婚的前几个星期去世的,那时候大概是……5月份?
  “他父亲的忌日不是五月十七吗?”裴青山心跳慢了半拍,脱口而出。
  老人家有些意外的又用食指和拇指扒开了褶皱的眼皮,奋力的瞅了裴青山一眼,哼了一声:“还是个好归宿。”
  “我之前跟瑟瑟丫头说过了,”老人家记忆不减当年,“你说那日子是闻建业尸骨被发现的时候,当年还是我给我那坏邻居做的尸检,发现尸骨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半年多了,这样说来死期推算一下也就是最近几天的日子吧。”
  “不过那丫头嫌麻烦,忌日还是就按找到的那天算。”
  剩下的裴青山没怎么听清,他的脑子宛如倒带的电影一般飞速的穿越到了七年前。
  “廖鑫,查一下临京大学七年前的年联谊时间。”
  “七年前的联谊?那不是你跟嫂子认识的纪念日?这你也不记得?”廖鑫接到电话,一边调侃一边翻资料。
  “我想再确认一下。”裴青山的声音沉沉。
  “四月一号,你这日子不赖……”
  裴青山挂断掉电话,突然听到了自己猛烈汹涌的心跳声,像是快要破开胸骨跑出来了。
  如果闻建业在头一年的十一月份左右就死了的话,那四月一号出现在临京大学联谊门口的酒鬼是谁?
  闻烛为什么要找人冒出他爹,专门在大学门口演了一场酗酒的戏?
  嗡鸣声顺着耳边炸裂开来。
  “闻烛”两个字又给他的意识从飘远的地方生生的给拽了回来。
  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厚重的叙事感,
  “这俩孩儿也是命运多舛,摊上这么个无良爹,闻烛那时候还没门口那木桌子高,大冬天被闻建业打得头破血流的扔在雪地上,哎呦我看着都心绞!”
  “没人管吗?”裴青山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哑。
  老法医冷嗤道:“闻建业出了名的酗酒赌博打老婆,谁敢管?好好的一个女大学生,嫁给了他,哎!”
  “闻烛多好的孩子啊……我记得小时候他们兄妹俩关系确实好像不怎么样,直到有一年……那会儿俩孩儿才上高中,哥哥比妹妹大一届,高三放学晚,大半夜回来一看,发现妹妹怎么不见了?”
  “不见了?”裴青山机械性的重复。
  “对啊!那个遭天谴的王八蛋哟,把老婆打死还不算,看自己上高中的娃娃也骂她偷人,喝醉了半夜把那丫头骗去隔壁村子里就扔在那了!”老法医现在提起来还咬牙切齿,“多狠的心你说说,那是人干的事吗?”
  “后来呢?”裴青山有些急躁。
  “后来哥哥放学回家发现不对劲了,穿着个单衣服就跑去找,一直到天亮两个小孩才回来,那小子急匆匆的出门,鞋都没换,穿着拖鞋背着妹妹走回来都磨破了,一脚的血泡!”
  裴青山眼前几乎已经见到了那天晚上的闻烛。
  青灰色的天幕下,两个瘦弱的小孩搀扶在一起,高中闻烛的个子长得飞快,但是营养怎么也跟不上,削薄的骨架空荡荡的埋在单薄的衣服里,
  他走了太远的路,一路上问了太多的人,嘴唇干裂渗血,脸色白得泛青,也许眼眶周围和鼻尖泛着点不正常的红,那也是被夜晚的潮湿寒露冻的。
  他自己每一步都走得难,疼得麻木,还一边板着脸,跟趴在背上瑟瑟发抖的妹妹若无其事的讲话,
  或许刚回到家,又面临的是一个成年酗酒男子的一脚——他那么单薄的身骨,怎么承受住那一脚呢?
  但是闻烛就是承受住了,还好好的活到了三十岁。
  裴青山的每一口呼吸都像是被细密的藤丝缠绕住了,牵扯着五脏六腑的任何一处角落,像发了霉的木头一样的酸涩感凝滞在喉间,他脑海里突然密密麻麻的闪过无数张闻烛的脸。
  冷漠如刀的眼神,嘲讽的勾起的嘴角,高兴时会微不可见流露出一点上扬弧度的眉梢,厌倦时摆出面具一样的微笑……
  那么生动的来到了他身边的闻烛。
  结婚的七年里,聚少离多,一隔就半年没见面似乎已经成了两人婚姻的日常,裴青山却突然感觉,现在的每分每秒都是细针刺入骨缝的煎熬。
  “裴青山?”
  怎么还出现幻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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