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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他偷摸来和欢斋时,瞧见有宫人提着食盒正路过,便猜应是每日有人送饭过来的。但云知年地位低贱,宫里的奴才又向来欺下媚上,估摸着也吃不着什么好的,怕都是些残羹馊菜,否则,当初云知年也不会捡撒落在宫道上的点心烤饼偷吃了。
  “你边吃边等着,待吃得差不多了,我这边就忙活齐全了。”
  云知年接过那喷香的油烧饼,“这个,也是在德庆门外面的那条街上买的。”
  姚越没想到自己那晚随口说的一句话,云知年竟会记得,有些受宠若惊似地点头,“正是。”
  “这饼酥脆!卖饼的那贩子常在街尾戏楼那边摆摊,我常去听戏,听完后就会随手买些回来。”
  姚越已经洗净了瓦罐,动手放药和清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云知年。
  云知年坐在廊下的椅凳上,仍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只吃饼时眼里分明是多了几分神采。
  他用手捧着装饼的油纸,吃得极认真,柔软的唇珠上沾了些饼渣碎沫沫,再用舌轻轻舔去,活脱脱像只什么小动物。
  “听戏…”
  云知年也主动同姚越攀谈起来。
  “上京这边的戏,流传的多是西关皮腔,姚太医难得能听懂。”
  “嗐,也就听个热闹。”
  “姚太医的口音,不似京人。姚太医的亲眷旧故大概也不在京中罢。”
  云知年声调沉和磁润,娓娓而道,“你是如何进的太医署?”
  “下头州府荐上来的,过了考核,就进太医署了。”
  “哪一州,哪一府?”
  “药煎好了!”
  姚越打断云知年的问话,将药汤盛好端上,“公公趁热喝,小心着点烫。”
  云知年正巧也吃完了饼,便不再多问,只专心喝药去了。
  *
  姚越一连三日,日日前来。
  而云知年很难得的,每次都在和欢斋等他,未被君主传去侍寝。
  在几天的药汤滋补下,云知年的面颊总算是恢复了些红润,不再似那夜灰败。
  只第四晚,姚越准备同往常一道,攀墙出和欢斋时,却瞧见不远处的宫道尽头,传来了影影绰绰的火光。
  他一个闪身要躲。
  却在看清来者时,骤然大惊。
  “云知年!你这个贱奴!你给本宫出来!”
  “滚出来!”
  康婉领了一帮宫人,气势汹汹,围堵而至。
  女人精致的面庞扭曲做了一团,她命人砸门,也不顾及自己的身孕,抬脚去踹。
  奈何和欢斋院门是落了铁锁的,任凭外头如何折腾,皆是纹丝不动,里面的人儿也寂哑无声,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
  最后,那康婉便只能如同失了智般,在门前干着急,“快,快去,请陛下过来,今日定要陛下为我做主!”
  她语气急促,差遣完宫婢,便索性干叫着嚎哭出声。
  姚越将自己的身形隐在墙头一块凸起的瓦石后,默然注视和欢斋外。
  不稍片刻,江寒祁就到了。
  但一同到的,竟还有那位寿圣老太后,钟后。
  “婉儿,出了何事呀?”
  康婉瞧见钟后,哀鸣一声,便旋扑到跟前,落着泪道,“母后,您可定要为臣妾做主啊!是,是那云知年,他差人在臣妾的坐胎药中做了手脚,谋害了臣妾的腹中胎儿!臣妾今日午时喝完药后,便觉腹中刀痛如割…之后…之后就见了红!”
  康婉恨红着眼,死死瞪向那两扇紧闭的院门,“臣妾赶紧差人宣太医前来诊治,结果他们替臣妾一把脉,告知臣妾,说是皇嗣,皇嗣,没了!”
  “臣妾派人去查,原那药是太医署里常负责煎药的小太监备的,是他,是他说,他得了云知年的好处,在药里加了滑胎粉!”
  “母后,此阉奴仗着圣上殊宠为非作歹!罪大恶极!求母后定要明查,为那枉死的孩儿讨回公道啊!”
  钟后听完康婉哀切诉陈,竟格外平静。
  并未露出任何震惊之色。
  倒是江寒祁眉心深锁。
  “祁儿,你说说,该怎么办?”
  钟后看了眼江寒祁。
  江寒祁点头,命人打开斋门。
  云知年刚一现身,那康婉就像嗜血的野兽见了荤腥一般,罔顾众人拦阻,扑上前去用力掌掴向云知年。
  云知年被打到偏过头去,嘴角蜿蜒落下几点血丝。
  康婉还欲再打,手刚抬起便被江寒祁扯住推开。
  “陛下…”
  康婉畏惧江寒祁,含了泪光,不甘心地怒视云知年。
  江寒祁转望向云知年。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知年长身跪下,冷冷淡淡吐出三个字,“不是我。”
  江寒祁神色竟难得一霁,对钟后道,“母后,他最近都被朕罚在和欢斋中禁足,不大可能会害康妃小产,至于那煎药的奴才,底细尚不可知,也不能只听信其一面之词,就妄加定夺。”
  “既然不知道,便派人查清就是,事关皇嗣大事,总得抓住真凶,否则后宫还怎生安宁啊?”
  钟后阴着一张脸,突然发难道,“哎,上次,刑部的那个姓柳的侍郎官,他不是很厉害嘛,祁儿,你去下令,就让他查。”
  第8章
  江寒祁颇有些无语地道,“母后,柳卿乃是刑部侍郎,后宫事务不归前朝管辖,这事,朕派内廷局来查就是。”
  “哀家说,就让那柳廷则查!”
  “柳廷则查哀家的人时,不是跳脚跳得厉害嘛?哀家倒要看看,他这次又能查出个什么名堂?若查不出来,就连同这狗奴才一道,统统拖去砍喽!”
  江寒祁同钟后仍在辩驳。
  却是不敢不敬,一直压着声量在说话。
  早已无人再管那可怜兮兮,被人利用着的康婉了。
  明了真相的姚越暗自叹道。
  君主同太后之间依旧在争执。
  “未出生怎么就算不得是人命啊?”
  “于理不合。”
  江寒祁并不想退让。
  “哀家的话就是理!皇帝呀皇帝,莫说是你,就是当年的先帝以及祖皇帝都不敢这样待哀家!”
  钟后声量陡地拔高,变得无比尖利无比,“哀家决定了,这事就移交刑部去办!哀家老了,很多事情哀家都由着你胡闹,根本就不想管!可皇帝你莫要忘了,当年你是如何捡来了这份皇位,也不要忘了,大晋江山,是哀家陪着祖皇帝亲手打下的!钟家为大晋死了多少人?哀家又为大晋付出了多少?若是祖皇帝的在天之灵瞧见了哀家如今落在你这儿受欺含辱,怕是在那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
  江寒祁不再做声。
  只垂在袖里的指节被握得嘎吱作响。
  那康婉也已止了啼哭,默默擦泪,不敢言语。
  唯有云知年,神情冷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钟后大概也是气急,不住抚着胸口,一旁的太监旺喜赶紧上前劝,“您这是说得哪里话呀,先帝和陛下虽然并非是您亲子,但从小就养在您的身边,早就将您视为母亲了!昨个儿下朝后,陛下还向奴才问询过您的病情呐,上回钟国公的事,也是陛下亲自劝那位柳大人撤案的,不可不谓尽心尽力。”
  “就是欺我这老妇人无儿无女,无依无凭啊…”
  钟后歪进旺喜怀中,直抹眼泪。
  康婉见势便也又哭上了,同宫婢们拉扯间乱作一团。
  云知年这时候,膝行几步,悄悄抓了下江寒祁的手,仰头看他。
  江寒祁头疼欲裂。
  他不自禁地拢了拢手指,想要 抓紧那片柔荑。
  云知年却已抽身拂开。
  他长身而跪,朗声说道,“奴才没做过。”
  “没做过的事,不怕被查。”
  “求陛下允奴才去一趟刑部,以证清白。”
  云知年此话一出,那康婉同钟寿圣同时止了哭声,齐齐望向江寒祁,似在迫他做出决定。
  “允了。”
  江寒祁疲惫不堪地揉了揉眉心,“就依母后之见。”
  “若云知年当真是谋害皇嗣的凶手,就让刑部依例处决。”
  *
  后宫的太监犯案,未经内廷局审理直接移交刑部,这事儿也毕竟是头一遭,犯人刚押进来时,刑部的大小官吏统统堵去了牢房口,想看看这太监究竟是谁。
  毕竟,他的罪名可是谋害尚未出生的皇嗣!依着宫中规矩直接拖出去杖毙就是,又何须费尽周折,辗转送来,这思前想后,犯了事的,只可能是那位。
  于是便愈发生了奇地,想一睹那位风采。
  “手上的活儿都做完了?一个个全在这挤着做什么?”
  可惜,这人还没瞧见,刑部侍郎柳廷则就先行现身了。
  他横眉斥赶这一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僚,“再往里挤,我可就去禀告圣上,将这查案的事儿推给你们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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