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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江旋安喋喋不休。
  裴玄忌懒得争辩,他正坐于殿中矮椅,交叠着双腿,端起面前案几上的茶水在喝,同时,漫不经心地向江旋安扫去一眼。
  江旋安忽然缄声了,心虚地缩起脖子。
  江寒祁便笑,“安儿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裴小参军。”
  这笑意却偏未至眼底。
  江寒祁说罢,望向裴玄忌。
  裴玄忌颔首,只说了三个字,“习惯了”。
  想了想又道,“从前在陇西,常要五更天起,协助兄姐练兵,调去汔州后,无人管束,反而不自在,便也常去军营。”
  江寒祁又笑,调侃道,“看来,裴小参军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如此说来,调你去阳义,倒是有些大材小用。”
  他瞥了眼裴玄忌的空茶盏,吩咐云知年,“去替裴卿斟茶。”
  云知年依言上前。
  裴玄忌搁下茶盏,细长指节很散漫地敲打着案几边缘,眼角的余光却不自禁地瞟向云知年。
  云知年的眉眼轻轻垂下,热水随着他的气息一点一点漫进杯盏,只不过…
  裴玄忌注意到,云知年的右腕不甚灵活。
  他常年习武,裴氏又以严苛标准育子,身上的跌打损伤从不会少,因此,对于人动作的迟缓,几乎是有着很敏锐的洞察力。
  果不其然,云知年倒好水,执壶要离开时,手腕不知怎的,重重抖了一下。
  热水瞬间泼溅了不少出来。
  有一些溅到了裴玄忌的锦袍上,他腾地站起,后退几步,紧皱起眉心。
  “怎么做事的?”
  江寒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沉声喝道,“还不赶紧拿布巾过来!裴卿,没被烫着罢?”
  裴玄忌摇头,重新坐回。
  不多时,云知年就拿了方布巾过来,先是将案几上的水抹去,再绞干布巾,热水滴滴答答地砸在空盆中,裴玄忌只觉得自己也被这声音搅得心中发乱。
  所以,当云知年苍瘦的手攥着布巾,差些要攀上他的袍摆时,裴玄忌一把将那布巾夺了过去。
  他那向来不变如冰的脸,因着对方的迫近,而略略烧了一下,裴玄忌口齿一撞,“我自己来。”
  云知年稍有失措,但旋而便反应过来,冲裴玄忌点点头,躬身要退下,可偏这个时候,他垂手时,袖口一摆,露出了右手手腕间的玉坠手串。
  裴玄忌刚才还有点发亮的眼睛迅速沉寂了下去。
  他记得,他上回入宫时,在江寒祁的手上,见过这紫檀缀玉手串。
  一模一样。
  而偏也是那日,让他窥视到,江寒祁怀香藏玉地,在殿里,玩弄着那个美娇。
  这两件事,让人很难不联想到一处。
  面上的热意也渐渐退却,转冷。
  裴玄忌抹去身上水渍,就将布巾扔回盆中,任由守在身边的云知年多去倒掉,再不多看。
  江寒祁同江旋安的叔侄对话他也无心去听,只端了杯盏继续饮茶,可许是换过一遍热水的缘故,这茶的味道淡了不少,喝在口中,寡淡而索然。
  “安儿这几日就住在宫中。”
  江旋安的生父,也就是先帝,毕竟同江寒祁是一母所生的胞兄弟,且年长江寒祁很多,从小宠他如父,因此,对于兄长遗孤,江寒祁自也真心疼爱,“过完年再走。”
  江旋安乐不可支,小脑袋瓜子灵活地转了下,竟指着云知年道,“太好了!我要这个漂亮哥哥伺候我!不要臭裴三!不要臭裴三!”
  裴玄忌嘴角一抽,暗想,看来回到阳义后,他可得将检阅士兵操练的时辰再提前一点儿。
  “那裴卿你…”
  “我不住宫中。”
  今年年关,各地州府难得来了不少兵士将领述职,皇城中自有专供下榻之地,少了江旋安这个小拖油瓶,他一人住,倒也自在。
  只不过…
  裴玄忌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我的兄姐还从未踏足过皇宫,我想借由这次入京,在宫中四处逛一逛,走一走,回头在家书中,也好向兄姐诉陈此次进宫见闻。”
  江寒祁心道,他们不肯进宫,还不是不服他这个新帝,但面上却并未表露出分毫不满,而是十分赞许地唤人过来,递给裴玄忌一块令牌。
  “好啊,这几日,你凭这块令牌,但可进宫门,宫门处自会有奴才接应,领裴卿走走逛逛。”
  “还望裴卿能在家书中多多直言,何时能够带裴将军一道进宫来见见朕才好啊。”
  第15章
  近来,裴小参军常常出入皇宫。
  每天约摸是日中前来,日落离去,也不乱跑,就是跟随领路的太监随处走走看看,他虽年轻,却极是守规矩。
  所以当这一天,裴玄忌又出现在宫门旁时,那个奉令领他游赏皇宫的小太监见怪不怪,陪着笑迎上前道,“裴大人,今个儿想去哪里看?”
  裴玄忌沉吟道,“去趟太医署。”
  “啊?”
  小太监有些意外似的,“裴大人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要不要奴才去向陛下禀告一声?”
  “不必。”
  裴玄忌说罢,便自顾迈出两步,一回头却见那小太监仍守在原处,略一皱眉问,“怎么?我不能去太医署?”
  “能去!能去!”
  太医署并非禁地。
  江寒祁也未曾下令裴玄忌不准前去,所以小太监想了想,还是恭敬地引了路,“裴大人,这边请。”
  太医署里惯常是有医官值班的。
  小太监进去通报一声后,便领着裴玄忌踏入署门。
  几个正值班的年轻小医官见来了个外臣,虽不认得,但听到是圣上应允前来参观的,便也停下手中活计,冲他施礼。
  裴玄忌也一一回礼。
  目光从众人中间扫过,却没有见着姚越。
  裴玄忌便继续往里走。
  几位官阶高的老太医还未过来,里边的药房除了几个看守打扫的宫仆外,倒也没什么稀奇可看的。
  只不过…
  裴玄忌留意到署院拐角那里,有一处被遮掩在藤蔓之下的隐秘后门,而此时此刻,那门竟是虚虚掩着的。
  跟随的小太监依旧在旁说道,“裴大人,若你有哪里不适,大可寻个医官来把脉看诊一番,宫里名贵的药材那可是多着呢…陛下想必…哎…裴大人?!”
  那小太监方才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重物砸地的响动,便下意识地抻脖去望,结果一恍神的功夫,刚刚还跟在身边的裴玄忌,人居然没了?!
  小太监这回傻了眼。
  再看那署院大门,好端端地正关着,忙冲去问那几个当值的医官和洒扫的宫仆有没有瞧见裴玄忌。
  所有人都在摇头。
  这…这明明是眼皮子跟前的人…怎会突然不见?难不成…难不成是飞走了?
  而裴玄忌正隐躲在藤蔓遮蔽的门后,眼睁睁地瞧那小太监火急火燎地冲出前门去寻他,才勾起唇角,将手中刚刚摸到的石块悄悄放下,身影一拐,从后门溜了出去。
  他这几日闲逛间,已经摸清了宫里的几条主道,东边是通往金殿明堂及君主寝宫的,西边则连接两位后宫娘娘以及太后的寝宫,太和殿在东北方位,摘月楼在西北方位,御花园在西南方位,而东南方向,有一条长仄小道,小太监从不肯带他过去。
  昨日他们无意间逛到那处,小太监变了脸色,拉他从另一头走了。
  裴玄忌当即就起了疑心,他很想瞧一瞧那条东南方向的小道所通之地究竟是何处。
  据他这几日观察,宫中护卫约摸两个时辰换班交接一次,其余时间即便巡查,也多是沿着主干宫道走,而那条小路则罕有人至,这更加重了他的好奇。
  索性他有令牌在身,不如就去看一看,若是被人撞见,就说自己走错迷了路就是。
  至于这招甩开人的“声东击西”之法,则更是他裴三的拿手好戏。
  他小时顽皮,习军姿时,常爱偷懒,于是会悄摸地在手心里藏个响炮,趁众人不注意,朝着一个方向砸出去,待大家都被这响声吸引张望后,他就立时闪身跑走,躲离兄姐的视线,逃出校场,溜号偷懒。
  这一招屡试不爽。
  后来他二姐裴定茹不顾大哥裴元绍的庇护,执意在习军姿前,命人对他搜身,结果当真在他身上搜出一二三四五…足足十多个响炮!
  裴定茹一张俏丽的脸庞瞬间扭至铁青,她抓住那些个响炮在裴玄忌眼前晃,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这就是你说的,没!有!藏?”
  裴元绍看这形势不对,大义凛然地拦住裴定茹,还边扭头喊道,“阿忌,快跑,快跑啊!”
  “别忘了去城里时,给大哥带两壶里禾记的竹叶青回来!”
  “知道了!”
  裴玄忌脚下生烟,跑得更快。
  “裴!三!你给我站住!”
  裴玄忌跑出好远还能听到二姐的怒吼声,大哥的求饶声以及军中弟兄们的劝架声,交缠在一起,和着清风徐徐灌耳,便在嘴角边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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