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先…先生?”
云知年迷茫地望向公孙龄,“我,我这是在…”
“在我府上。”
公孙龄神色淡淡,他不看云知年,只随意地坐到一侧的椅上,端起茶来,“霜儿,去服侍云掌印更衣。”
“是。”
那名被唤作霜儿的伶人十分乖巧地上前,结果手刚摸索着挨上云知年的身子,就被他羞红着脸推开,“你,你把衣服放这里,我自己,自己穿就好。”
“掌印大人,您之前的衣服都扯破了,是奴家帮你脱的,奴家没有眼睛,看不见的。”
云知年一怔,再看这小伶人,果然双目紧闭,再看模样,竟然是有点面熟的,“你,你是五年前香楼中的那个…”
“正是。”
霜儿叹了口气,“皇上命人挖去了我等的眼睛…从此,我便被逐出戏班…幸而,幸而有公孙先生收留…”
霜儿提及先生时,面上竟浮出淡淡的红晕,“虽然失了眼睛,但能得到公孙先生的疼爱,不用再在戏班子里过着饱一天饿一天的生活,也不用再被听戏的客人欺辱…这也算是因祸得福…我,我很满足了。”
霜儿十分善解人意。
他知自己身遭此祸便是因云知年而起,大抵是怕云知年难过,便竟宽慰起云知年来。
可他并不知晓,他穿的衣服,梳的发型皆是云知年旧时在学宫求学时的打扮,再加上那清瘦的身段,足有八成相似,只面上却始终涂了厚粉,遮去了他原本清秀的五官。
“说完了么?”
“说完了就下去。”
公孙龄终于发话。
霜儿略福了福身子,依言告退。
偌大的卧房里,便只余下云知年同公孙龄二人。
“先生…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公孙龄叹了一声,“我安排在戏班里接应的人被裴玄忌那个臭小子逮住打晕,扔在了后院,他易容之后换了那身行头,才将你劫持走。”
“是我出面求柳相带人救你的。”
“至于楚横,大抵也是发现你不见了后,自己擅作主张,联合柳相一同寻你,因为这件事,并没有传到江寒祁耳中。”
公孙龄话里含着刺意,“真可笑不是吗?你身为他的近侍,消失如此之久,江寒祁居然都并不知晓。”
云知年垂眼不语。
江寒祁如今宠幸明妃,就连奏表折子都不再命人送去他那儿,他连去见江寒祁一面都困难重重,若再加上姚越等人的刻意隐瞒,江寒祁不知他被劫持这一遭倒并不显得费解了,只不过…
云知年并未露出想象中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抬眼,望向公孙龄,脱口问出口的话却是,“裴玄忌有没有事?”
公孙龄猛地回首,似是想从云知年脸上看出何端倪。
可惜,云知年并未在他面前有所伪装,那副表情全然都是关切和忧心。
这个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跟他,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公孙龄疲惫似的,捏了捏自己的眉骨,“早在陇西之时,我就觉察出你们之间或有私情,只我那时以为,你不过是有意接近,可没成想,那小子居然放着大好的机会不逃,偏要强行带你离京。”
公孙龄对上云知年的眼,“他被抓了,如今正被关押于刑部大牢。”
“什么?!”
云知年心疼到缩紧,他喃喃,“究竟是为什么?”
“阿忌为何会涉险前来上京?”
公孙龄摇头,“我也不知晓。”
公孙龄旧时曾是学宫夫子,教出来的学生中,入朝为官的不在少数,云知年不好出面打听查访的事,都是由他去做,这么些年来,他早已建立起情报网,若是连他也不知,当中定有隐情。
但此时此刻,对于裴玄忌的担忧已经超过了一切。
“先生,我现在必须要去找柳廷则。”
“阿忌身份特殊,他被抓一事只要传及朝廷,无论是江寒祁还是钟后,都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你不用去寻我了。”
卧房外忽传来脚步声。
柳廷则竟然踏步迈入,沉声说道,“云大人也不必相劝。”
“裴玄忌,我是不会放的。”
第77章
昔日待云知年最是温和的柳廷则, 现下只余冷淡。
此时此刻,他身着锦袍官服,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之下, 袖手立于卧房,视线居高临下地扫过云知年, 却疏离得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华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闪烁, 却衬得他的脸色更加冰冷。
“裴玄忌劫持内廷掌印, 实属大逆不道,此事就交由陛下圣裁,任何人不得再求情。”
“至于你伙同逆贼…”
“总之, 我已将此事禀告给陛下,宫中自会有人接你回去, 望你今后能够安分守己。”
“对于裴玄忌,就彻底死了那份心罢!”
柳廷则说罢, 便带人拂袖而去, 竟是连看都不愿再多看云知年一眼。
柳廷则走后, 云知年仍僵在榻上, 指节无意识地攥捏住被褥。
公孙龄身在局外,看得分明。
他轻摇折扇,对云知年道,“这位柳大人,下朝之后连衣服都没来有得及换,就跑来此处看你了, 他对你,亦也在意得很啊。”
“可他方才分明…”
“不过也是个由爱生怨的痴人罢了,毕竟你心心念念的就只是裴玄忌那个臭小子罢了,起初, 我只是怀疑,直至今日,我才确信,你对他当真起心动情。”
公孙龄长叹一声,将眼里失落尽数掩去,“放心,我已安排人去往刑部探听,很快应就会有他的消息了。”
云知年又歇了一会儿,方才在仆从的侍奉下起身。
公孙龄所住之地位于上京城东的一处独门宅院,占地甚大,因他最喜听戏,前院中央还专门修建了一座雕栏画栋的戏台,但许是已经荒废很久了,朱漆剥落的廊柱上积满了厚灰,曾经鲜亮的彩带亦也褪色垂落,更添几分凄凉。
只转了一圈,也没有见过那些传闻中豢养的伶人,说来算去,公孙府里的伶人,也只有那个瞎了眼的小戏子。
小戏子因着眼瞎,所以平时也有小仆照看,只同公孙龄单独相处时,他便会颐指气使地叫小仆退下,俨然一副主人之姿。
云知年去到前厅时,霜儿正摸索着摆放桌上的饭菜,听到脚步声,才侧头停下。
“是我。”
云知年上前帮他把菜碟放好。
“啊,是云掌印!您歇着就好,您是公孙先生的贵客,不要做事,我自己来就行了。”
结果手忙脚乱下,碰倒了碟盘,里头放着的饭菜轰然撒落一地,正被拄着拐杖迈步走入的公孙龄看在眼里。
手中折扇一收,不轻不重地打在霜儿肩上,“既知自己看不见,还在这里添什么乱?坐一边儿去!”
霜儿被指责后,竟也并不反驳,反而十分满足地扶桌坐下,还抿唇偷偷笑了笑。
云知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公孙龄命人重新端过饭菜,方才唤他入座用膳。
云知年心中记挂裴玄忌,只草草吃了一点,闷闷不语。
柳廷则现下待他态度古怪,他若贸然前往刑部大牢,怕是根本就不会见到裴玄忌,可裴玄忌的性子太过执拗倔强,此番若真在牢狱里走上这么一遭,是要吃不少苦头。
为今之计,怕他再不情愿,也只能去求江寒祁开恩,放过裴玄忌了。
公孙龄在霜儿的陪同下亦也一道用膳,霜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用筷子捣鼓自己饭碗里的白米饭,迟迟不去夹菜,非得公孙龄看不过眼,替他夹到碗里,他才高高兴兴地吃起来。
公孙龄又夹了一块排骨给霜儿,倒是主动打开了话腔,“从前,我养过不少戏子,除私下喜好之外,更多的是会让他们替我收集朝中情报,加之我门生众多,因此,我虽不在朝为官,但对于官场之事,也可称得上是无所不晓。你五年前寻我之前,我就已经组建情报网了。”
云知年动作一僵,有些发怔似的望向公孙龄。
“因为,我一直想着要为长贺翻案。”
“我知道,你放不下。”
“但其实,我又何尝能放下。”
“长贺是我的恩人,是我的贵人,亦是我的挚友…但是…唉,你也看到了,裴千峰一倒,陇西散如沙砾,钟氏势头再无可挡,就连江寒祁也未必再想同钟氏去斗了,你还不知道罢,就在你被劫持的这段日子,他已下令册封钟绮明为后,此举便是表明,他也不想再斗下去了,他同钟氏,和解了。”
“皇后…他…他当真封了后…”
云知年满面难以置信,神情恍然,“不会的…他说过,他永不会立钟氏女为后的…他也不会留下钟氏女子的后人…”
“他骗了你。”
公孙龄摇头,“人啊,永远都只会趋利避害,最终都会去选择一条更为轻松,更有利于自己的道路。他哪怕对你有情,也不会为了你去对抗钟氏,去对抗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