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裴玄忌瞥他一眼,“是想通了。”
不过不是不要…
而是…
再等等罢。
等尘埃落定,等云知年的蛊毒被彻底治愈,等他彻底放下心结,他愿意再重新接纳云知年。
*
十五一过,天气就稍稍转暖些了。
积雪刚刚消融,院里那些被雪盖住根部,最有生命力的藤草最先复苏,又过了约摸十多日,有些竟已抽根发出了新芽,再到三月天里,不仅是藤草,院落里的好些花花草草都已含苞待放。
云知年饲弄了一会儿,转过头,却瞧见裴玄忌正站在廊下一动不动地在看他。
云知年赶紧从仆人手中接过水净了净手,向裴玄忌奔去。
“阿忌,你这段日子不去上朝,他没有为难你罢?”
裴玄忌摇头。
“听几个朝中同僚说是,他犯了头疾,这段时间干脆称病不朝,我这也算是歪打正着,没什么要紧。”
裴玄忌搂过云知年,手却揉在这人微有些发隆的小腹,声调陡然冷了下来,“怎么回事?又没洗身就跑出来吹风了?”
昨日天气尚好,裴玄忌便带云知年出门踏春,结果偏巧碰上一群孩童正在放纸鸢,裴玄忌瞧云知年看得发痴,就去卖纸鸢的摊贩那儿给他也买来一只,带他一道放。
云知年想到小时同爹爹小景一起放纸鸢的时光,这次在裴玄忌的陪伴下,玩得格外尽兴,结果一不留神,纸鸢的线又被两人给放断了。
两人大抵是想到几年前,在宫里初见时,便是因为江旋安一时兴起放飞的纸鸢而有了交集,竟都默契地对视一笑,有些赧意。
回府后,却也不知是谁主动,天雷勾动地火般…了一场,云知年皮肤本就薄,这下被guan到小腹都鼓起来了一点,裴玄忌宽大的掌心笼在上面,激得云知年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却被裴玄忌推到墙根,撑臂困住。
“不知道自己身子弱,这样容易得病吗?怎么每次非要我逼着迫着,才知道清洗?还是说…”
袍摆被掀开,粗粝的指腹从柔软的小腹轻滑而过。
裴玄忌好整以暇。
“年儿舍不得,所以才想要一直留着我的东西?”
“你,你胡说什么!”
云知年脸色透红。
从前清理换衣这事一直是裴玄忌包揽的,但云知年实在觉得羞耻,便要求自己来做,结果,他每次都被口口到迷迷糊糊,一睡着干脆就忘了干净。
“我现在就去洗。”
云知年推开裴玄忌。
裴玄忌盯着他的背影无声笑笑,刚打算回书房,曹伯就来寻他了。
“将军。”
曹伯神情严峻,“陇西那边传来了两份加急军报!”
第96章
军报是由陇西专饲的信鸽送来的, 再由曹伯亲手接收,裴玄忌看完内容,脸色骤变, 拿着信纸的手微微在颤。
“传我命令,清点人数, 即刻出城!”
裴玄忌霍然起身, 将信纸拍在案头, 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什么?”
在场的侍卫家仆皆面面相觑,一时反应不及。
还是曹伯最先回过神来,“将军, 府里人数众多,还有不少从阳义一直跟随你过来的兵卫们, 清点准备完毕最快也得入夜了,难道要连夜出城?”
他焦急地望向裴玄忌,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不错, 连夜出城。”
裴玄忌面目发沉, “陇西同艾南, 打起来了。”
“陇西主城被攻破,我大哥伤重未卜,二姐正在率人进行殊死抵抗,我若再不赶回去,陇西…就彻底完了!”
“裴氏也将彻底覆灭!”
真论及实力,陇西未必打不过艾南, 只前些年,陇西疲于对付周边屡屡进犯的小国,折损甚多,加之裴千峰死后, 军中除了裴玄忌外,并无能担当重责的将帅之才,反观艾南,不仅以逸待劳,还煽动了几个同陇西素有仇怨的小节度使联手攻打,自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军报是半月前送出的,也就是说,这场仗最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开打了,现在战况如何还并不知晓。
疑问在心头盘桓不去:怎会如此?
陇西怎么会忽然同艾南打仗?且还是死战到底的那种?
陇西地势颇高,外又有青阳江作为天然屏障,易守难攻,若不应仗,便是艾南集结全部大军也不可能在短短半月之内就攻破主城,他来京之前,明明同兄姐约定过,不轻易同艾南应战,为此,裴定茹还交给了他半块虎符,只有虎符合二为一,才可调动陇西万千将士,倾巢出动,殊死一搏,难道…
裴玄忌三步并做两步奔去书房,打开藏在书柜最里边暗藏的密阁,虎符果然不见了!
且这密阁的锁头,分明是有被人撬砸开来的痕迹。
“曹伯。”
裴玄忌声音很低,抑着浓浓的愤意,“谁进过我的书房?”
此人既能盗取虎符,必是他信任之人,且将军府守卫森严,能有机会进到书房,必是住在此处的。
这阖府上下都是他裴三一路带来的人,都是跟着他裴三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家仆,只有一个…外人…
只有一个外人…
真相呼之欲出,裴玄忌仍不愿相信,他攥拳重抵在桌案,赤红着眼,望向曹伯,“告诉我!”
他几乎快要崩溃,“告诉我啊!”
曹伯很怕看到这样脆弱的裴玄忌。
时间仿佛又倒退回了四年前,裴玄忌叛出陇西回到阳义时的那段日子,他只身一人回来,失魂落魄,郁郁寡欢,将自己锁在黑不透光的卧房整整三天三夜,再出来时,便是如同现在这般,眼里全布满了鲜红的血丝,整个人像是一具随时都会折倒的行尸骨架。
曹伯不忍地别过眼,重重叹息一声,“是,是云公子!”
“月前,云公子曾央求我给了他书房的钥匙,因那段日子你总住在书房,他说是想来书房看你,我当你们只是在闹脾气,便就给了…”
“我知道了。”
裴玄忌擎着的头终于垂下。
他出离的冷静,只那双攥紧的手掌,涔涔落下几滴鲜血,“此事不要告诉旁人,曹伯,你也下去准备一下,我们连夜出发,离开上京。”
*
春雷惊动,天幕轰然倒塌,云啸风破间,大雨倾盆而落,汇成一道道水柱从檐角倾泻涌下。
百余名身披黑甲的军士正在前院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云知年清洗完自己,本想去裴玄忌的卧房寻他,却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拦住去路。
他未有带伞,平常在府里来往的仆从侍卫今日也出了奇的,一个都没瞧见到,他站在后院廊下,心里不知怎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揪至发紧。
“阿忌!”
“曹伯!”
他沿着长廊向前院奔去,试图喊人,可声音却很快就被雨声淹没,消弭难见。
他并不知晓,前院此时,恰迎来了不速之客,竟是那多日未有称朝的皇帝,江寒祁。
“裴玄忌呀,朕说了,朕现在不想让你出京。”
江寒祁一身明黄龙袍,立于伞下,吸了口鼻烟,慢条斯理地道,“你当真要抗旨不遵?”
裴玄忌冷笑出声,“可惜你拦不住我。”
他瞟了眼围在君主面前的楚横等禁军,轻轻一哂,“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
“因为朕的人,一直在你府上。”
江寒祁也笑。
他四处张望了下,发现这群整装好的护卫仆从中并没有云知年,故作惊讶地说道,“咦?朕的掌印呢?朕今日,就是专程过来,接朕的掌印回宫的。”
裴玄忌的身子剧烈地震晃了一下。
他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方才对峙时的锋芒与勇气,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他颓然地垂下手握的长剑。
“是么?”
裴玄忌的喉头嘶哑发哽,他抬起头,重新望向这个被众人簇拥着的君主,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有不甘,有愤慨,更多的,却是心痛。
云知年还是背叛了他。
为了江寒祁,再一次背叛了他。
“江寒祁,你赢了。”
几息之后,裴玄忌重新握剑,黢黑的眼眸中空荡若无物,“但是我今日必须要出城!谁敢拦我,我就杀谁!”
“护驾!护驾!”
交战陡然发生。
楚横率先提刀迎了上去,奈何裴玄忌剑出如电,手下也皆个个骁勇善战,围守的禁军被打至节节败退,眼看众人就要冲出府门,却见从廊下飞奔出一抹白色的身影。
“住手!”
云知年昨夜太过疲累,现下的脚仍是在发软的,他听到前院传来的刀剑声,冒雨冲了过来,现在两只脚底板都生生地发着疼,他轻咬了咬唇,将这痛压下,不明所以地跑到裴玄忌跟前,抱住他的手臂,“阿忌,怎么了?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