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说的那个‘李白’是很厉害的诗人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他能比松山遗老还厉害吗?”沈美娘不解。
  她评价一个诗人出不出名,一个大官的官够不够大,就是看说书先生讲没讲过他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李白的爱情故事她可从没听过,指不定是这个小剑客欺负她没读过书,随口编来哄她的。
  “当然!”宋江江毫不犹豫,“我最喜欢他的诗和苏轼的词了!你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他们不是这里的人,他们是我娘亲家乡那边的人。”
  沈美娘不信:“你娘亲不是明州人吗?松山遗老也是明州人,他的诗文不也是天下传。”
  沈美娘看到宋江江好看的眉眼,涌上几许纠结惆怅。
  半晌,他才下定决心,压低声音和沈美娘道:“我娘其实是天上的仙子,她回天上已经很久了。我听闻明州境内有仙山,山中有梯九百九,登完可见神仙,那时我就能和我娘见上一面。”
  沈美娘神色复杂地瞧了瞧宋江江。
  她听传奇故事都不爱听这种神神鬼鬼的故事,不过听宋江江这话……他娘亲这是去世了,家里人编来哄他的吧。
  他还真能相信。
  “那祝你成功吧。”沈美娘也不能直接说宋江江娘是死了,只得顺着他说。
  没成想宋
  江江看向她的目光立刻变得不同,和问她“吴老二”相关的事一模一样。
  宋江江:“这话我娘的手札上也有!”
  这些日子他和沈美娘聊吴老二时,也觉得她的反应不太对。
  但此刻听到熟悉的话,宋江江放下心底的疑惑。
  沈美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她就听到了宋江江热切而期待的声音:“你也是天上的仙子吗?”
  少年眉目疏朗,目光澄澈,看得人不由心软。
  即使沈美娘早就撒谎成性,也在此刻不得不沉默。
  第8章
  沈美娘从小到大为了活得更好,素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她骗过的人得有百八十个,她也知道自己认下和宋江江母亲是同乡,或许这人便会留下来为她所用。
  但在短暂的沉默后,沈美娘“嗤”笑一声。
  她撩起帏帽长长的白纱,直勾勾看向宋江江:“天上的仙子有我漂亮吗?像我这样的,怎么也得是山野里千年道行的狐仙。”
  宋江江知道沈美娘这是在说笑,追问:“你究竟是不是……”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娇俏的女声打断。
  “沈美娘,我回来啦!”宝儿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气喘吁吁。
  沈美娘借着宝儿的打岔,终止了和宋江江的话题。
  她起身:“你个贪玩好耍的,还知道回来啊?”
  沈美娘接过宝儿买的一大堆东西。
  她扒拉那堆东西,从里头翻出一朵绢花,是牡丹花型的,很张扬的大红。
  她吹了吹,花瓣就柔柔招展。
  “宝儿这是买给我的吧?”沈美娘把牡丹花放到鬓边比了比,“好看吗?”
  “丑死了,就你喜欢大红大紫的。”宝儿撇了撇嘴。
  沈美娘知道宝儿是刀子嘴豆腐心,也不生气,只转过身又问宋江江。
  “小剑客,你说这朵绢花我戴着是不是很好看?”
  她狐狸一样的眼睛眨了眨,盯着宋江江,等他回答。
  宋江江偏过头,不自在道:“好看。”
  “你看吧宝儿,我就说你审美不行。时下以奢靡为美,就是要这样浮华张扬才好看。”沈美娘嘚瑟。
  她把绢花收好,笑得眉眼弯弯:“你就是平日里穿得太素净,才追那穷书生这般久,还没追到嘛。”
  “你怎么知道……”宝儿差点咬到舌头,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沈美娘:“我就是知道,我不仅知道你喜欢那州学姓江的书生,我还知道那书生与你曾是邻居。你娘走得早,还没来得及给你赎身就去了,江家人嫌弃……”
  她说着说着想起这里还有外人,瞥了眼宋江江,停下了后面的话。
  “总之,我就是什么都知道。”沈美娘负手,“我还知道,你今日又去看姓江的穷书生了。”
  她走到宝儿身边,低头嗅了嗅:“你身上的脂粉味,不是我今日用的脂粉。我用脂粉用得重,能盖过我的脂粉味的就只有欢场了。”
  “但我知道宝儿胆子小,不会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那还有可能沾染这种味道的,就只有和乐坊一河之隔的太平街了。”沈美娘道。
  太平街和乐坊隔得近,有香粉味飘过去沾染上也不是不可能。
  而沈美娘知道太平街离乐坊最近的地方就是州学所在地。
  那些商人也真会赚钱,都知道学生钱多又正是血气方刚年纪,竟把乐坊开在河对岸。
  “沈娘子,我和他没有私情,我就是去看望他的。”宝儿急忙辩解。
  她是叶家的家生子,如今也没攒够赎身钱。
  要是让主母知道她背着主君和男人私下来往,一定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沈美娘却出乎她意料摆手:“没事,你才十三四岁的好年纪,不正是少女怀春的好年纪。”
  不在年纪小的时候做做美梦,长大了,想做美梦都做不了了。
  回芙蓉谷途中,沈美娘把帏帽垫在身后,继续问宝儿:“那穷书生是不是长得很好看,不然怎叫你如此惦记?”
  “什么嘛,都和你说了,我不喜欢他啦!”宝儿脸涨得通红。
  沈美娘“哦”了一声:“既是如此,那下次进城你就留在家中守着,让人家青词也进城来玩玩。”
  “沈美娘!”宝儿急道。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瑟缩了一下,闭上了嘴。
  沈美娘露出得逞的笑容:“不是说——不喜欢嘛?”
  宝儿:“好嘛,好嘛,或许……是有点喜欢的。”
  “他长得好看吗?”沈美娘问。
  宝儿羞涩:“算得上清秀。”
  “他今年要进京准备来年的春闱吗?”
  “他、他秋闱都尚未中。”
  “啊?”
  沈美娘惊呼一声,连带着驾驴车的宋江江都跟着一惊。
  “宝儿,你也太丢人了吧!你居然就看上个白衣?”沈美娘不解。
  她是派人查过那穷书生,听说文才一般,但也没想到竟会这么一般!
  “那又怎么了?沈美娘,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掉钱眼里,只看得到荣华富贵。”宝儿反驳。
  “我爹娘都没了,旁人都说我克亲,我既没你漂亮,又没青词聪慧……”宝儿眼底隐隐闪着泪光,“江哥哥是耕读人家,不嫌弃我,已经很好了。”
  “胡说。”沈美娘啐了一口。
  “好宝儿,你好得很,别听那些话。”沈美娘柔着声音安慰,“一个穷书生而已,连贡生都不是,等以后我出人头地了,我就带你去春闱榜下。”
  “到时候咱们从状元开始挑,直到挑到又好看又有能力,你还看得上的。”沈美娘不知天高地厚地说着不切实际的话。
  但宝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沈美娘认真的样子,她竟觉得她一定可以做到。
  片刻后,宝儿反应过来:“沈美娘你就会说大话。”
  沈美娘:“不是大话,我说真的!一个穷书生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眼里全是向往之情:“以后我吃香的,就带你喝辣的,我做大官的夫人,也一定让你做大官夫人。”
  “你就吹吧,谁能吹得过你沈美娘!”宝儿道。
  “我是说真的,”沈美娘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以后一定给你找个大官,一定是比刺史大人还大的官!”
  “比刺史大人还大的官是什么?”
  “唔……丞相啊,尚书啊,故事里不是都这么讲的吗?”
  沈美娘用力拍了下大腿:“还有宁王殿下!我们宝儿,做王妃都做得!”
  宁王殿下是先帝弟弟的儿子,为人风流又生得好看,可是民间故事最喜欢编排的主儿。
  “哼。”宝儿气鼓鼓偏过头,却没再说沈美娘吹牛。
  她知道沈美娘这是在哄她开心。
  “噗嗤——”
  宝儿没笑,沈美娘的话却把一直默默驾车的宋江江逗笑了。
  沈美娘窜到宋江江身边:“好啊,小剑客,你笑话我?”
  她如今知道宋江江几乎不可能有什么来历后,也不再故意讨好他。
  “没有。”宋江江摇头。
  他害怕沈美娘误会自己连忙辩解。
  “那你是在笑宝儿?”沈美娘又问。
  宋江江:“都不是。”
  “那你在笑什么?”
  宋江江被沈美娘追问,只好解释:“我就是觉得你说话真有趣。”
  他在宫里时,见到的不是衣不染尘的贵人,就是那些和他说话就战战兢兢的宫人。
  即使是小时候,和娘亲流落乡间的那些年,他也从未见过沈美娘这样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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