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但她也还是怕宝儿万一说不过那姓江的书生,就让赵大郎给她找了一个州学学生买了个位置。
  宋江江这种江湖剑客,应该从来没参加过什么诗会,更不可能知道这每个位置都是事先定好了的。
  他应当不会猜到自己手里有能用的人。
  但叶随再废物,也参加过不少诗会,叫他察觉不对,发现自己和赵家兄妹的关系就不好了。
  沈美娘带着宋江江进了庭中,她望着从未见过的诗会场景,不论是江上的接天碧莲,还是文人对诗时,那些她听不懂但很好听的诗句。
  她不由为文人的风雅咋舌,沉浸在诗会的氛围里,也就没注意到宋江江狐疑的眼神。
  宋江江望着沈美娘帏帽下的侧脸,思考她是怎么买通门口的守卫,又是怎么弄到这诗会位置的——这可不是一个依附司马府的奴婢能办到的事。
  “想什么呢?”沈美娘在靠后的位置坐下。
  宋江江在沈美娘身旁站定,摇头道:“没什么。”
  或许是叶随帮沈美娘解决的吧,也可能是别的贵公子。
  那么多人都喜欢沈美娘,愿意为她鞍前马后的人肯定很多。
  宋江江垂下眼睑。
  她刚才说“看上”他的话,肯定只是逗他玩玩的吧。
  沈美娘戴了帏帽,那些学子看不见她的脸,看她的穿着打扮只当她是哪位通诗赋的名妓。
  时风重文学,尤重诗赋,还有人主动和沈美娘搭话问她是谁的。
  沈美娘对诗赋一窍不通,不过她瞧了眼身边的宋江江,想起之前两人的闲聊。
  她勾唇一笑:“家师李白,今日不得闲,我便代他来参加这次诗会了。”
  李白?
  那些学子仔细回想。
  没听说过,想来是哪个不知名的小诗人。
  那些原本好奇沈美娘才学的学子,便都不再关注她。
  宋江江小声问沈美娘:“你当真是李白先生的学生?”
  他就知道沈美娘很有可能是母亲家乡的人,听到这话更是心中狂喜。
  “你不是和我念过他的诗吗?我听过了,自然也算他的学生咯。”沈美娘胡扯,“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听了那李白一句诗,怎么也算我几个月师父了吧?”
  宋江江被沈美娘强词夺理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在诡辩这件事上,别说他,整个天下恐怕都没几人是沈美娘的对手。
  沈美娘趁机把桌上的点心、果子都用提前准备好的包袱装好。
  好歹也是花钱了,不能白来。
  不过她边装吃的,边注意最前面的动静。
  宝儿怎么还不出来?她该不会是看人这么多不敢出来了吧?
  等她终于看到宝儿被叶随的人带出来,打断了诗会正在进行的对诗,她才松了口气。
  还好宝儿这丫头不算窝囊到没救。
  爱看热闹这种事是不分高低贵贱的,沈美娘身旁的学子们也都各个竖起耳朵,听宝儿控诉江瑞是如何骗他钱财、欺瞒世人的。
  沈美娘早已知道前因后果,自然不敢兴趣。
  她看左右听得入迷,在询问对方得到同意后,把他们桌上的东西也全都扫进自己的包袱。
  如果不是怕动静太大被叶随发现,她甚至想再清理几桌。
  沈美娘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神,邻桌看着自己只剩一盏茶的桌子愣住。
  “多谢这位公子。”沈美娘在他开口前急忙感谢。
  只要她感谢得够快,就没人可以指责她。
  果然,那人欲言又止,颇为可怜地看了眼沈美娘。
  也不知道她那个师父怎么连顿饭都不让自己弟子吃饱,来了诗会净干这种事,实在是有辱斯文。
  沈美娘不在意旁人目光,把手里的包裹交给宋江江:“拿好,咱们今明两天都不愁吃了。”
  她说完这话,将目光重新落在前面争吵的几人身上。
  江瑞听完宝儿的控诉的话,并不慌张,只叫她拿出证据来。
  可宝儿哪有什么证据,她就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没那么多防人的心思——尤其是防备心上人。
  只见她被江瑞逼问说不出话,宋江江忍不住和沈美娘道:“这宝儿姑娘是不是说不过了,你要不要帮……”
  “不急。”沈美娘胸有成竹道。
  她颇为淡定的继续用清茶,就着有点过于甜腻的点心。
  下一刻,青词就将几份借据和书信拿了出来:“这是江瑞你和宝儿往来的书信,你可是自己说了要娶宝儿的。”
  江瑞不信,抢过信件一看,但那信件上确实是自己的笔迹。
  而那借据除了自己的笔记,还真盖着自己的手印。
  最关键的是……青词喊了好几个证人出来,其中就有他之前曾与之谈论过宝儿不堪为妻的那人。
  还有好几人绘声绘色,描述自己曾看到江瑞曾和宝儿同游的场景,还有他曾写下字据的场景。
  江瑞连连摇头,颤抖着声音指着那些人:“你们这是污蔑!”
  他怕被人知道自己和一个贱婢有拉扯,素来都是躲着熟人与宝儿见面的。
  “你个贱\妇,你竟然栽赃陷害我!”江瑞第一次尝到了被人诬陷,却无从辩解的滋味。
  可是在场的人看到这些证据还有什么怀疑的?
  那些信里,可连江瑞平日里为避父母讳用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江瑞的老师忍不住叹气:“为师原以为你虽学识不够,品性却佳……为师当真是看错你了。”
  “不是!我没有!”江瑞摇头。
  他是拿了宝儿的钱,也确实看不起她没少和同窗们贬低她。
  可是这些证据到底是怎么来的!
  “走吧。”沈美娘看到江瑞崩溃的样子满意起身。
  这边的事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他们得先出去等着了。
  沈美娘狠狠教训了一顿江瑞,替宝儿出了口恶气,脚步颇为轻快。
  见四下无人,她摘下了挡着她目光的帏帽,把它抛来抛去玩。
  宋江江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她。
  沈美娘也很快发现了宋江江的不对劲儿。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沈美娘问。
  这小剑客平日里不是跟个小炮仗一样,噼里啪啦缠着她问家乡事不停的嘛。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主动问了,就将心里的话和她说了:“那些
  所谓的证据,是你伪造的吧?”
  “对!我厉害吧?那些证据全南州城都没人能看出问题来。”沈美娘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作品般自豪。
  “可是……”宋江江尽量让自己的话不那么尖锐,“这样不对。”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沈美娘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宋江江以为沈美娘这是生气,却没想到沈美娘转过头看他:“宋少侠,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是对的?”
  沈美娘看起来似乎没有生气,她只是在笑,笑得比平日里还要温柔许多。
  宋江江得到准许,继续道:“他是不对,可是你不该造假证据,这样是不合乎道义的。就算这样结果是好的,却也不算公正。”
  “说完了吗?”沈美娘仍就温柔笑着,“还有要说的吗?不着急,可以慢慢想。”
  到这里,宋江江才意识到沈美娘虽然笑着,但她不高兴。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生气。
  宋江江急忙开口:“沈娘子,你不要……”
  沈美娘噙着笑打断宋江江:“那就是说完了,对吧?”
  几乎就在片刻,宋江江看到沈美娘收敛了总是挂在脸上的笑意。
  她道:“你说的并不准确。不光证据是我假造的,那几个证人里面都有人是我花大价钱买通的。”
  沈美娘将宋江江一把推到树下,抵着他:“什么公正,什么道义,那是呼奴唤婢、高高在上、没吃过苦头的贵族才需要的东西。我不需要,宝儿更不需要。”
  她的手落在宋江江腰畔的长剑:“你真以为我那夜和你说,要你去剁了江瑞是逗你开心的?”
  “我没让你那么去做,是我不想蹲大狱,不想惹麻烦,而你……”沈美娘挑起宋江江的下巴,“还不是一条完全忠心于我的狗。”
  宋江江一直都知道沈美娘并不像她表面那般无害。
  当她将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在他面前,他才发现沈美娘从始至终都不是温柔的。
  但他居然……一点都不讨厌这样的沈美娘。
  沈美娘不知道宋江江在想什么,把他的出神当成被吓到了。
  这个小剑客还真是不识人间疾苦。
  “你以为你口中所谓的道义就好?江瑞是良籍,是举子,是读书人,就算我们慢慢查,找到了证据也无非是让他赔钱。”沈美娘道,“这才不算什么道义,什么公正。”
  沈美娘攥紧宋江江的衣襟将他拽到自己眼前:“我就要是让江瑞身败名裂,让他尝尝所有宝儿也受过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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