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陈明瑞登时一噎,这么仔细一想,他们几人说的也没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天喻逐云对小提琴极其抗拒的模样,他本能地生出一种不安来:
“反正那个人肯定不是南晴!”
“哎!你!”
几人刚要吵起来,就听老高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开了礼堂的大门。他们赶忙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按照吩咐分散到礼堂的各个地方,开始忙碌。
喻逐云跟陈明瑞分到的任务都是从器材室搬运东西,整理明天可能会用到的表演乐器。
这项工作对他们两个身强力壮的青少年来说算不上特别困难,但陈明瑞已经狗腿习惯了。
“哥,我一个人就行了。你要不去休息会呗,好了以后我叫你?”
喻逐云插着兜,一身冷倦疲惰的气息,却没同意这个提议,懒懒地垂下眼皮,言简意赅:“开门。”
陈明瑞嘿嘿笑了。
然而,他刚摸上门把,里面就忽然传来了钢琴明亮而清脆的乐音,哒哒两下。
他一怔:“里面竟然有人?”
无人回答他,下一瞬,小提琴猛地奏起!
情绪由激昂转低落,由高亢转无声,渐弱之后钢琴响起,小提琴宛如最流畅而丝滑的溪水缓缓流淌而入,将听感提升到了最佳。
曲声或柔或劲,近乎完美。好像此时此刻的演奏之地并不是简陋老旧的器材室,而是光芒盛大的宴会舞厅。
即使对音乐毫无见地的人也应该听过这首耳熟能详的曲子,电影《闻香识女人》中的por una cabeza——
“一步之遥”。
音乐优美且动人。
陈明瑞简直听入迷了,情不自禁地放下即将开门的手。
但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身侧的喻逐云。
少年的神色阴戾偏执,眼神凌厉。
刹那间,陈明瑞像是被泼了满身的冷水,立刻回了神,“砰”地一下打开器材室的大门,径直闯了进去:
“老高安排清点乐器,快给我停……”
暖黄色的悬光忽地器材室内流淌而出。
黑色钢琴旁坐着一个容貌秀丽冷淡的少女,被打搅时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蓦地抬起头。
而站在她一侧的少年闭着眼,仍然沉浸在乐声中。
他浑身沐浴着柔和的光,乌发雪肤胜花,眼尾红痣似血,刹那间惊艳到令人失语。
一步之遥的音符在他指尖跃动闪烁。
陈明瑞震惊到踉跄,瞪大了眼,克制不住地望向身侧的喻逐云。
少年黑沉的双瞳氲着某种说不清的疯狂,下颔绷紧,刺目的青筋顺着胸口的伤疤一路蜿蜒骇人,仿若没反应过来一样。
——你看清那个拉小提琴的人了么?
——那还能有谁?
——一班的南晴?
钢琴声已然消失,小提琴音仍在继续。
那股涌到头顶的血液在轰然间沸腾,“嘭”地一声炸开。浑身的力气在此刻被尽数抽离,脚步牢牢地定在原地,无法上前哪怕一步。
他脑海一片空白。这是他最恨的音乐,最恨的小提琴,最恨的背叛。
可为什么,比起翻滚的恶心,冲上心头的却是一阵令人窒息的麻痒?
心脏鼓跳到无法忍受,痛得让人无法出声。
第17章
乐声未尽,喻逐云压抑而克制地抬起眼,安静地盯了好几秒,猝然转身离开。
阴沉而孤僻的背影消失在暗色的礼堂里,徒留器材室的门前后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
陈明瑞咬咬牙,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南晴,最终什么也没说,赶快往喻逐云的方向跑去。
今夜月朗星稀。
稀疏的紫藤花影随风摇摆,破败的枝丫晃晃悠悠地落地。花坛旁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明亮的月光,将四周衬得如同白昼。
绕了一大圈,陈明瑞都快追吐了,两条胳膊撑着大腿不停地打颤,才看见喻逐云停下来,站在校门口的常青树下,胸膛上下起伏,脸庞隐没在黑暗里。
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陈明瑞也不敢上前。这段时间喻逐云的情绪似乎时时刻刻都与南晴息息相关。或是因为一个名字而暂停打人的动作,或是在南忆湾不顾一切地等,或是猛地甩上车门跑入人潮。每每陈明瑞都觉得南晴这次一定要“完蛋了”,却没想到喻逐云却一次又一次地平息了怒火。
这次呢?
触及到那个隐隐约约,旁人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的逆鳞,南晴还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么?
树叶簌簌作响,暖黄色的光被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四周寂静无声,窒息压抑,弥漫着一股溺死的气息。
过了好半晌,喻逐云突然开口:“陈明瑞。”
被喊到名字的人登时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来:“哎,哥。”
“我这几天不过来了,”喻逐云很平静地说,“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些东西都别买了。”
陈明瑞一顿,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复习资料贯穿了高一高二的各个学科,加起来大概几百块。喻逐云却给了他三千,剩下的都算作跑腿费,只要求他务必买得准确。
可现在?他犹疑半晌:“好的哥。不过我大部分都已经买好了,你看是……”
“扔了。”
喻逐云疲惫地闭了闭眼,黑黢黢的瞳孔里没有半点温度。他沉默地走到自己的铃木旁,点火上车。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一点点地用胶带粘好那张被宋杰他们撕毁的计划表,并鬼使神差地嘱咐陈明瑞帮他买好上面提到的所有复习资料。可能是那天晚上南晴鼓起勇气证明自己不害怕的模样,令他联想到飞蛾扑火。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少年明明沐浴在聚光灯下,比太阳还要耀眼,身边站满了前仆后继的簇拥者。
不过是一时兴起玩起了拯救堕落者的游戏,才会对他笑,与他说话,低声问他疼不疼。
可悲的是,他竟然把这份温柔当了真,失了神。
明明最痛恨这样优秀出色的人,却在发现南晴拉小提琴时,像傻子一样站在原地,痴痴地望过去。
少年的纤细葱白般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自在潇洒地在琴弦上飞跃。
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樱粉色的唇带着浅淡的笑意,露出的右侧脖颈如白瓷脆弱,映着柔和的光晕。
漂亮得令人心生惊羡与惭愧。
记忆里那个穿着燕尾服高高在上的弟弟,简直在刹那间黯然失色。
喻逐云的心脏在不住地抽痛,酸麻至极。暗淡无光的视线落在车前未曾取下的那个白色围脖上。
他突然扯了扯唇角,笑意不及眼底,眼神里压抑着疯狂,猛地将那沾了血的东西取了下来,狠狠地扔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一步之遥的乐曲优美而动听,可他只是个必须靠助听器维持生活的聋子。
南晴这样的人,漂亮,聪慧,纯洁。
与他那个恶心的弟弟不同,恍若瑰丽的珍宝。
他无法狠下心来打碎,却又无法用那双沾满污泥的手去触碰。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喻逐云俯下.身,黑沉冰冷的瞳孔里没有一点光,疯狂地加速机车。他连头盔也没有戴,鼻腔很快就充斥着冰冷的空气,一下又一下,痛如刀割般淌血。
他不傻,也不会再次犯傻。
从此以后,他绝不会靠近南晴,成为扑火的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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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声停了许久,在最后才和上了小提琴的音。宴会厅中的探戈舞曲完美落幕,四周安静下来,南晴也重新回到了简陋的器材室内,缓缓睁开眼睛。
天气极冷,他的手却在微微发热,爱惜地摸了摸琴。当年买琴的时候贪便宜,并没有花许多钱,这会它已经老化得有些可怜了。
“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说话,是来收拾器材室的吗?”
顾嘉禾紧紧皱着眉,收回摁在琴上的手:“是。应该是十四班的人,他是跟喻逐云一起来的。”
顾宇彬被找麻烦的那一天,她一听说消息便匆匆忙忙地赶去了七班,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唇角带着嘲讽笑意的少年。
她虽然对顾宇彬的行为又惊又怒,却更加恐惧喻逐云。
少女立刻站起身:“我们赶快走吧,免得他们等下再回来。”
却没料到南晴忽地摇摇头:“没关系的,喻逐云是我的朋友。他根本就不像传闻里说的那样糟糕。”
钢琴不小心被摁出一连串不连贯的泛音。
顾嘉禾震惊道:“你说什么?”
南晴微微一怔,回过神来。
顾宇彬偷手机被众人发现的那天,曾尖叫着将黑锅全部推到他头上。清者自清,他和喻逐云都知道这根本只是无稽之谈。但旁人可不一定会这样觉得。
南晴语气认真:“我上次没有说清楚。顾宇彬确实是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但我并没有偷手机,只是帮喻逐云暂时保管。我曾让顾宇彬还给人家,但他不愿意,喻逐云才自己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