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结果让他每天下训之后自由发挥、开始画你的肖像之后, 他的脾气突然就好了好多。”
  “尤其是之前有一天,有个人给他发消息, 他看见以后脸色突然变得超级超级难看——我们当时还以为他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揍一顿——还好他忍住了,跑到画室里把门关上开始画画。”
  “那天我们几个是真没敢跟他讲课。直到晚上准备关门的时候才敢进去看一眼。”
  “素描,速写, 色彩……他一整天画了十五个小时,全都画的是你。”
  南晴有点怔忡,下意识地往画室里走了几步,目光落在四周摆放着的肖像上。
  一张又一张,全都整整齐齐。旁边那些纸张就没有那么好运, 要么是在极度愤怒下被揉皱, 要么就像当初那个不幸的画架一样碎在垃圾桶里。
  喻逐云并不是没有情绪,更不是放下了那对曾将他打入深渊的养父母。
  他只是时刻记得南晴说过的话,为此, 在最痛苦的时候也努力保持冷静。
  “……想我堂堂覃胖子, 在学生面前竟然也有这么没尊严的一天!”覃伟是个相当自来熟且健谈的人,操着一口京城腔,笑着看向南晴,“小同学, 你这朋友可太凶了,他对你也是这样的吗?你平常是怎么跟他相处的?”
  南晴回过神,垂下眼,柔软的语调里,却带着出乎人意料的固执:“老师,其实他一点都不凶。”
  真的。
  他对我很好很好。
  他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嘶……哈哈哈哈哈……”
  覃伟显然觉得南晴是被滤镜模糊了双眼,神色有点难以言喻,岔开了这个话题:
  “说起来,你是特意从宜城跑过来看他的吧?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我给带他出去写生的老师打个电话,让他们早点回来,你们出去吃顿饭放松一下吧。”
  南晴赶快摇摇手,他害怕影响到喻逐云学习:“我就是想来看看他,不着急的,等他写生回来就好。”
  覃伟却“嗐”了一声:“别担心,虽然还有几天就要联考了,但是越到关键的时刻,越要放松。劳逸结合。”还有句话他顾及到其他学生的心态并没有说,喻逐云其实很有天赋,在他这么多年教过的这么多学生里都是拔尖的水平。
  “真的,相信我。我现在就来给那位老师打个电话……”
  覃伟都已经这么说了,南晴也不再推拒,心底里浮现出了小小的期待。
  许多天没有见到喻逐云了,每天都是“异地恋”。
  见到自己过来,他会开心吗?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的老师表示没问题,他们所在的写生地离画室并不算太远,也就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南晴被覃伟带到画室的会客室休息。几个年轻的助教听说有个长得特别像小天使的少年来了,纷纷借着送零食的借口跑来看他,短短的三十分钟,南晴面前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包装袋。
  一直到画室大门被打开,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踮着脚跑回自己的工位。
  南晴也站起身,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门口,心脏噗通噗通地跳。
  写生老师抹了把满是水雾的眼镜,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本来不说是小雪吗?这雪怎么越下越大了?这破天气真是要把人给冻死……”
  南晴愣住了。
  抱着笔记本电脑工作的覃伟匆匆地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也跟他露出了同款疑惑:“嗯?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的?喻逐云呢?”
  那老师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你不是说今天中午给他放个假吗?他听说以后就先走了,不知道干啥去了,应该下午就会回来吧。诶?这位是……”
  听完事情原委,那老师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怪我怪我,我就只跟他说了,中午放假没提他还有个朋友过来了,要不我现在赶快给他发信息……”
  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落了下来,南晴笑了笑:“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他相信喻逐云一定是有要做的事才会暂时离开,他不介意,也愿意等。
  况且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喻逐云等他。
  首都的雪渐渐落大,地面变得银白。
  出入写字楼的人渐渐变少了,凌乱的脚印也被及踝的雪覆盖。
  天色早早暗了下来,汽车堵成长龙,地铁站里也人满为患。道路两侧的行人纷纷,有人高兴地拿出手机拍外面的雪景,有人打电话怨声载道,还有几个提前放学的小孩,激动尖叫着打起了雪仗。
  喻逐云的世界里一片安静,他默不作声地路过人群,拢了拢滚烫的领口,进了写字楼内。
  往日总是挂着营业微笑的前台小姐今天见到他时,眼睛很明显地亮了一下,笑容更深。
  他略有些奇怪,却没太在意,乘坐电梯到了六楼的画室。
  覃伟见他回来了,下意识地站起身,举起手里的平板噼噼啪啪地打了几下,那上面立刻弹出来一行大字:【回来了?有惊喜给你!】
  惊喜?
  能有什么惊喜,以覃胖子的尿性,给他多布置两张作业也叫惊喜。
  喻逐云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肩头的雪花随着温度的升高而融化,他随手掸了掸,丝毫没注意到覃伟的挽留,自然而然的往自己的画室里走。
  “哎!喻逐云!”
  覃伟明明知道他听不见,却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看向了会客厅。
  那儿的少年不安地动了一下。
  下一刻,仿佛心电感应一般,本该与之擦肩而过的喻逐云猛地顿住。
  他扭过头,视线牢牢地锁定在会客厅。着了魔似的,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一步一步的向那里走去。
  喻逐云缓缓攥紧了拳,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出声,那道熟悉的人影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
  一直到在沙发前蹲下,真真切切地看见睡得连小脸蛋都红扑扑的少年时,他才张了张嘴,心头后知后觉地袭来一阵狂喜。
  是真的,不是梦。
  南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许赶了一天的路太累。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对上了喻逐云黑沉的瞳孔。
  “……你回来啦。”
  刚从睡梦中清醒的少年还带着些许鼻音,雪白粉嫩的小脸印上几道痕迹,柔软的黑发也睡乱了,即使这样也下意识的露出了一个最甜最软的笑:
  “喻逐云,好久不见呀!”
  他伸手想拥抱喻逐云,却被避开了。
  青年用力扯开了自己沾着雪花的黑色羽绒服露出里面干燥的毛衣,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半跪在地上将南晴抱紧。
  喻逐云连做梦也没想到南晴会来找他。
  他的喉结滚了滚,感受着怀里柔软的温度:“你怎么……你怎么过来了?”
  也许是因为太久不跟人说话了,听力障碍之后,喻逐云的语音语调比起之前有些奇怪。
  尽管已经从覃伟那里知道了喻逐云的耳朵还没完全治好,南晴的心还是猝不及防地痛了一下。
  然而因为喻逐云并不想说这件事,南晴只当成无事发生,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掏出手机。
  【因为想你了呀。】
  在首都初雪这天,因为想你就过来了。
  喻逐云咬住唇,颈间青筋绷起,显然是花费了好长时间,才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情绪。他想到从宜城到首都的距离,又想到了潮湿冰冷的天气。
  “怎,怎么不早一点跟我说,我去接你。你怎么进来的?他们不允许不认识的人上楼……!他们……”
  南晴搂住喻逐云,手指从他后脑的发丝往下滑,重复顺了一会毛,又轻轻地拍了两下。
  【我没有在外面等很久,一直坐在这里。你的老师们对我都很好,我不冷也不饿。】
  桌上的零食堆得像一座小山,南晴的身边还有一条小毯子。
  喻逐云绷紧的下颌松了松,垂眼,将南晴搂得更紧了些。
  “他们怎么带你上来的,应该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他们都认识我。】
  都认识?
  喻逐云的呼吸一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僵硬住。
  他抬眼看了一下自己的画室,冷峻的脸上有几分无措。
  南晴看见他的模样,笑了一下,补充道:【嗯,我进去看过了。】
  喻逐云的身体更加僵硬了,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了蜷。
  进去…看过了。
  南晴会不开心吗?自己的脸被人反复描绘那么多次,一张又一张地堆在画室里。这种事情好像只有阴暗潮湿的变态才会做。
  “你、讨厌的话,我下次就不这样了,”喻逐云垂着头,避开南晴的目光,有点艰难地说,“别生气,我没有画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关系,只是画画而已。】
  话音未落,南晴忽然探了个小脑袋过来,有点害羞地抱着手机,眼睛却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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