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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也算亡夫遗产吗 第42节

  “青峥,辛苦你来这一趟。”任重阳的视线随着他转到了身前,“想来大比刚结束,你应当有空。”
  “宗门体谅,容弟子歇上一些时间。”顾青峥答道。
  任重阳笑意更深,朝着询天阁内做了个请的手势,与顾青峥并肩步入了阁中。
  询天阁是一座高九十九层的高塔,越往上,每一层便越窄,任重阳领着顾青峥上到第十层,让他与自己相对而坐,又示意一位无声无息出现在此的小弟子为他们上了仙茶。
  茶上热气蜿蜒向上,拦住了两人相对的视线。
  成为掌门首徒那日起,顾青峥便认为自己应当与七峰长老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此前他很少与任重阳交谈,如今这般独处清谈,难免有些尴尬,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后,顾青峥听到任重阳轻声道:“青峥,你相信天命吗?”
  顾青峥微微挑了挑眉,礼貌地笑道:“
  我不信。”
  “你不信,你师父也不信。”
  询天阁建立的原因便是因为想要窥探上天的隐秘,历任阁主们多少有些神神叨叨,被顾青峥这样直截了当地否定,任重阳却乐呵呵的,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只是说出来的话隐隐有锋芒。
  “但我看,你们实在十分相似。”
  “您是说——”
  “啊,我并不是说你会跟你师父一样,下山除鬼,便再也回不来了。”任重阳连忙摆手解释,“只是,很久以前我观天后得了一句谶言,心中忐忑,思虑再三,还是告知了你师父,本以为他会谨慎提防,没想到他却高兴得很。”
  “我也听过这个传闻。”
  顾青峥放下茶盏,静静地看着任重阳的眼睛。
  宇文令得了询天阁一句谶言,为此下了山,虽然没有收获,却在回来路上,鬼使神差地去了一趟山下大观,正巧那时大观正在选弟子,他就在那,遇见了徐宴芝。
  “您当时得了什么谶言?”
  “唉,人已经不在,此时说来,也无妨了。我当时对他说——成也幽冥,败也幽冥。”
  顾青峥放在圈椅扶手上的食指轻轻一跳,面色却半点未变,摇头道:“想来那时我还不能为师父分忧,这个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
  “唔,谁不是呢,其实我也不明白这句谶言究竟是什么意识,只是对宇文掌门说了后,他似乎顿悟了什么,当下便大笑起来。”
  “您是说,师父他不曾提防。”
  “这个,我便不清楚了,或许有提防,或许没有呢?”
  这番话说完,阁中又安静了下来。
  只有仙茶在灵石茶盏中,仍旧飘散着雾气。
  “师父的事,我知道了,您这回唤我来,可还有——”
  “昨夜你们都醉了,我却睡不着,索性上了塔顶去观天,只是看来看去,天象却十分熟悉,似乎又要让我得一句谶言。我想了一会儿,忽然记起了与宇文掌门说的那一句,当时便是一模一样的天象啊。
  青峥,你猜,这回的天命,昭示了谁的未来?”
  任重阳说罢,老神常在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他说得玄之又玄,顾青峥既想在心底冷笑,又想干脆认输,承认世间或许真有命数存在,他与宇文令一样,将要被幽冥来的活鬼吞噬了。
  可究竟什么是成,什么是败。
  上天可曾真的知晓,对顾青峥而言,什么是成败。
  他心中纷乱极了,万千情绪交织在一块儿,教他轻咬了舌尖,才堪堪掩饰住失态。
  “多谢任长老提点了。”
  顾青峥站起身来,朝着任重阳欠身道。
  “不说谢,往后关于天命之事,我们可以多交流。”
  任朝阳跟着站起身来,送顾青峥出塔。
  任重阳这最后一句话,似乎颇有深意。
  北域七峰历代询天阁阁主,都只需对掌门负责,更甚者,他们观天得来的灵力波动、天命谶言,除非掌门特令,否则并不外传。
  宇文令从前得来的那句谶言也是如此,除却他与任重阳,七峰上下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顾青峥心中明镜似的。
  昨日弟子大比他大胜了张幼琳,七峰长老们虽然没有明着站队,可精明如任重阳者,提前向下一任掌门示好,只要事情做得隐蔽,倒也寻常。
  昨夜,他恐怕还看到了一些别的。
  与任重阳道别后,顾青峥坐在回太阴的灵舟上,琢磨着方才他们的对话。
  关于宇文令的谶言,分明是一句警告,即使当时他不曾放在心上,但时隔不久后他从山下将来自幽冥的徐宴芝掳上了山,他看着徐宴芝,与她日日相对,那个时候,他仍然如此自大吗?
  顾青峥并不觉得。
  他的师父虽然桀骜恣睢,可他并非狂妄自大、毫无戒心之人。
  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忽略掉的,宇文令的后手。
  想到这儿,一阵凉意爬上了他的背脊,顾青峥不自禁地冒出一个念头——他们究竟是何时确认宇文令死亡的。
  一盏昏暗的、火苗微弱的显魂灯,慢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又慢慢地熄灭了。
  为什么是那一天。
  在他眼睁睁地看着宇文令消失在旧城中的一个月后那一天。
  回答他的,只有灵舟外呼啸而过的风雪。
  无名小院中,徐宴芝在睡梦中被叩门声吵醒,睁开眼时,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静静躺了一会儿,方才听到门外有人求见。
  “师娘——”
  很轻的呼唤声响起,徐宴芝眨了眨眼,意识到门外是闵道一。
  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徐宴芝从床上起身,抬眼看了窗外,发觉太阳已经要往下坠了。
  她难得睡到下午,闵道一也难得这个时候过来找她。
  或许是有急事。
  收拾整齐后,徐宴芝走出了卧室,给小徒儿开门。
  “你这是怎么了?”
  推开门后,徐宴芝一怔,看着抽泣着、眼睛红肿的闵道一,皱眉担忧道。
  “师娘,您知道师父当年为何要收我为徒吗?”
  闵道一睁大了眼看着她,低声道。
  他此时脸色极差,想来回去后便没有换衣裳,还有一身浓重的酒气。
  见他这般模样,徐宴芝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将他迎进了院中,领着他坐在院中亭子里。
  “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来寻我,问这样的问题?”
  徐宴芝笑着摸了摸闵道一的头,柔声道。
  “我不明白,为何明明我其实没有天赋,最多只能做个寻常内门弟子,师父却还是要将我收为亲传弟子……”
  说到这,闵道一更是沮丧万分,这回顾青峥不在,他不怕再有人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提起,干脆半跪在地,如年少时一般伏在徐宴芝的膝上痛哭起来。
  他不受师父宠爱,天赋又寻常,在摇光峰上常被看不惯他的同门使绊子,这般伏在徐宴芝膝头大哭也是常事。
  只是到底是从前的事了,闵道一长大后便不再如此。
  徐宴芝知道了,他因弟子大比的结果受了极大挫折,心中叹气,哄劝道:“你师父总有道理,只是他走得早,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们也不知道,但你莫灰心,不要管旁人怎么说。”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拍他的背,哄小孩儿似的。
  她的话音刚落,闵道一的肩膀便不再起伏,像是停止了哭泣。徐宴芝松了一口气,正想再劝几句,不防耳中听到了一句幽幽的询问——
  “师娘,师父就这样轻易地死了,从头到尾,您就没有起疑心吗?”
  徐宴芝缓缓低头,看向膝上的闵道一。
  他正抬头看她,红肿着一双眼睛,神情却凛然,变了一个人似得。
  “我当然疑心,他是此界最强仙人,下了山便再也没回来,种种都叫人不解。”多亏了这数十年不断地掩饰,毛骨悚然的徐宴芝半点没叫心底的情绪泄露,反倒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怅然的愁绪,“可是你也晓得,我修为不过筑基,又从未下山过,如今也不过仗着从前你师父给我留下的掌门密令活在北域,仙人们都薄情,有些事,我也无能为力。”
  说到此处,似乎戳到了徐宴芝的痛处,她的肩膀垂下,看上去落寞极了。
  “原来如此——”
  闵道一拖长了尾音,一字一句说道。
  说罢,他垂眸看着地,想要再说什么,出口又变做了啜泣:“师娘,我的头好疼,自从上回受了伤以后,便总是时不时痛起来,我是不是不适合修——”
  “你记得方才说了什么吗?”
  徐宴芝打断了他。
  “记得啊。”闵道一茫然地抬头看她,“头痛得厉害时,也还是记得方才做了什么,就是有时候有些糊涂,不知为何这样做,若是说了不好听的话,您别恼我,我病了。”
  “唉。”徐宴芝叹了口气,慈爱地替闵道一抿了抿鬓边碎发,“还是要多方寻医问药,若是北域治不好,也可写信问问揽云那边。”
  两人交谈几句,小院门口忽然又传来声音——
  “竟然哭着过来寻师娘了吗?”
  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炊玉饮,顾青峥倚在门边看着院中二人轻笑道。
  “师兄。”闵道一赧然地擦了一把脸,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倒也没您说的那么夸张。”
  顾青峥走进院中,将手中炊玉饮交到徐宴芝手中道:“玉衡峰炮制了一批新药,为您取了一些回来。”
  徐宴芝伸手去接,两人指尖相触,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青峥有心了。”她一口将炊玉饮喝尽,赞道。
  “应该的。”
  顾青峥说着,伸手拍了拍师弟的肩膀,挑眉道:“可是哭完了?一块儿回去吧。”
  闵道一哪敢说不,唯唯诺诺地跟着师兄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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