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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发现自己,领悟自己,服从自己。”
  “不,我们不该服从自己。”
  “我们应当服从理性!”
  一声声带着李司净看不清的表演,逐渐将话剧推上了高潮。
  许多人影带着道具,走上了舞台。
  本就不宽的台面,坐着、站着许多影子。
  那些代表着“自我”“规则”“理性”的群演,在主演们身后忙碌的找到自己的位置。
  普普通通,就像是电影里不停走来走去的背景墙罢了,李司净却看到了一点亮色。
  那人戴着眼镜,拿着一本书走上台,连视线都没有投向台下,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般,盘腿而坐。
  以膝盖为桌,以书本为粮,在昏暗得只会聚光在主角们的舞台上,沉默的去看书。
  但是他在李司净的眼里,很干净。
  干净得像是身上点亮了聚光灯,驱散了舞台一切黑影和污秽。
  他摒除杂念、专心学习的信念感,成为了追寻自己的哲学舞台上,唯一能被李司净看见的自我。
  他没有台词。
  他只是舞台上作为背景板没有姓名的角色。
  他应该不太习惯眼镜的存在,很多动作都在扶住那副框架眼镜。
  又或者摘下眼镜,痛苦的揉了揉压出痕迹的鼻梁。
  舞台上的台词、音乐,都成为了他的伴奏。
  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干净得李司净以前从没见过。
  直至第二幕谢幕,灯光昏暗。
  他拿起那本书,即将走下舞台,却在隐入幕布后的瞬间,踏入深邃汹涌的水潮,整个人解脱般闭上眼睛,沉入幽蓝池底。
  李司净浑身彻骨冰冷,仿佛溺水的是自己,下意识要挣扎。
  身侧的人抓住了李司净的手。
  他霎时离开水流灌入躯壳的幻觉,回到了灯光昏暗的小剧院。
  “我……”
  冰凉的手指蜷缩在周社温暖掌心。
  声音淹没在话剧的震耳音乐中,但他知道周社能听见——
  我好像看到他走入水里自杀。
  闭上眼睛,从容平静。
  忍耐着呛水的痛苦,任由氧气离开鼻腔,选择了结束自己的性命。
  真实得像是李司净自己溺水一般痛苦。
  《我思故我在》的三幕戏结束,灯光大亮,掌声回荡。
  周社道:“所以我说,他很适合林荫。”
  李司净立刻懂了他的意思,“他就是独孤深?”
  周社没有回答,笑容却默认了一切。
  李司净诧异看了周社一眼,径自站起来,往剧场后台走去。
  读书的时候,他经常在学校剧院看节目,对于小剧场的构造一清二楚,不过几步,就见到守在后台出入口的工作人员。
  他还没打招呼,对方竟然眼睛一亮。
  “李学长!是导演系的李司净李学长吗?”
  学生的纯粹永远在校园里随处可见。
  对方激动的表示,“你最近好火,没想到会来看我们的话剧!”
  激动大嗓门,闹得李司净大约知道自己又怎么在网上火了。
  无非是陈莱森进局子,网上把他抓出来垫背,再加上劝退迎渡之后这家伙在网上撒泼打滚,又火了一波。
  都不是什么好事。
  李司净黑着脸还要礼貌回应:“你们的话剧很有意思,所以我来看看……”
  “董航要知道你来了,肯定要高兴死!
  对方是热情外放的性格,也不管李司净真实目的,转身就冲里面喊:“董航,李司净学长来了!是刚拒了迎渡的那个《箱子》的导演。”
  果然。
  李司净火就火在了拒绝迎渡。
  校园有着最简单的纯粹,只要是网上火了,谁管怎么火的,他们都会拿着笔和本子冲过来先要签名拍照合影再说。
  气氛如此热情,李司净也不会扫了学弟学妹的兴。
  签名给签,拍照给拍,加微信也不含糊,反正还没到好友上线。
  只不过他一个一个的看过去,却没有发现那个干干净净的家伙。
  他比自己想象的更相信周社,直接出口问道:“独孤深呢?”
  一句话,竟问得整个气氛冷却下来。
  青涩的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把心事写在了脸上。
  “独孤深?他好像走了……”
  “刚刚还在呢。”
  话剧的导演兼主演,董航问道。
  “学长,你找独孤深做什么?”
  李司净也不瞒着,“我的电影缺个演员,我觉得他合适。”
  这下后台的学生们更是惊讶了,他们没说出口的话,全都写在了脸上。
  那些在李司净眼里弥散不去的烂泥黑影,逐渐汇聚。
  “怎么找独孤深啊?”
  “他说的电影是《箱子》吧?”
  “拒了迎渡的《箱子》,要找独孤深?”
  “怎么会是独孤深?”
  没有人出声。
  李司净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声音。
  仿佛是那些散发着腥臭的烂泥,帮他们传递着心底本源的好奇、厌恶、嫉妒、怜悯,一遍一遍冲刷着李司净的听觉。
  幻觉持续不断,闹得李司净垂下眼眸,微微皱眉,显得不耐烦起来。
  董航察言观色赶紧说道:“他一般走得早,这个时间段可能在教室自习,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去。”
  有人带路,一切都变得轻松。
  李司净远离了人数众多的后台,终于视野明亮,耳根清净。
  董航在前面领路,十分热心。
  能够攒局成功演出话剧的人,都有着非凡的社交能力。
  不过是剧院到教室的路,他能将独孤深彻底介绍清楚。
  “他来了没多久,就请了两个月的假回家,后来才知道是妈妈去世了。”
  “听辅导员说,这事对他打击很大,还专门叮嘱我们这些一个宿舍的,一定要照顾他。”
  “我也不知道他天生这么不爱说话,还是受了打击,所以经常关注他在哪里,偶尔也跟他聊天什么的。”
  “但是……他看起来太自闭太社恐了。”
  董航也不避讳,笑得真诚,“他虽然是学戏剧的,但好像不怎么适合演戏,来参演我们的话剧,也是我三天两头借着话剧彩排,叫他来凑人数。”
  “我怕他一个人想不开。”
  学校宿舍有着最为单纯的友谊。
  无论董航出于什么目的说这样的话,至少他是真的担心独孤深。
  李司净沉默听着,见到那些蜷缩在地面的烂泥,一层接一层的翻涌。
  即使泛着头顶翠绿的浮萍,依旧一片泥泞,挡得他看不清前路。
  独孤深自习的教室宽敞明亮,除了他没有别人。
  电影学院一直这样,学生剧院尽是人影,教室除了上课,大家都离开得很聪明。
  “独孤深。”
  董航一声招呼,走了过去,“李司净导演找你,说他的电影有个角色适合你。”
  从学长到导演,一个称呼的变化,足够坐在教室角落的独孤深明白这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机会。
  独孤深长相普通,中规中矩的眉眼,常年不见阳光般的苍白,穿着登台时的白t恤,手臂瘦长,握着一支中性笔,浑身尽是学生气。
  他面前摆放着《中外戏剧史》,董航喊他的时候,他正在勾画重点,空白处还写了批注,旁边放着手机和登上舞台才会临时戴上的细黑框眼镜。
  然而,独孤深很沉默。
  他看见来人靠近,下意识的站起来,紧握着手里的笔。
  一双眼睛黝黑,从董航看向李司净,能够感受到他的思考和困惑。
  但难以想象的沉默。
  “李导你知道吗?最近在网上很火的,拍摄过《村落》,现在拍的《箱子》,就是那个箱子。”
  董航热情洋溢,帮他提前介绍了李司净,免得双方尴尬。
  “房青川老师还夸过的满分《月光》,就是他拍的!”
  在听到这句话时,李司净见到他麻木死寂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诧,连看李司净都显得专注起来。
  也不知道他是惊讶于房青川,还是惊讶于《月光》。
  独孤深终于出了声,“李导,你说有个角色适合我,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行啊。”
  李司净看向董航,伸出手礼貌客气的与这位热情学弟握手告别,“谢谢你带我来找他,以后多联系。”
  客客气气,送走了董航,教室更为空荡宽阔。
  在确定董航离开之后,独孤深几乎如董航判断的那样,主动拒绝。
  “李导,我不适合演戏。”
  他声音很轻,似乎不经常跟陌生人说话,显得局促又紧张。
  “我读的是戏剧学,研究的是戏剧史论与批评,虽然有一点话剧的经验,但我对演戏一窍不通。”
  李司净却说:“我看了你今天演的《我思故我在》。演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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