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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怎么样?”
  迎渡信心满满,像个合格的销售,“我给你现场算一卦?”
  “免了。”
  李司净理都不想理他。
  从推销这方面来说,讲科学懂心理的沈道长,说话可比他动听多了。
  这边迎渡说了一堆,都没能打动李司净。
  一旁听完解说介绍的纪怜珊笑着过来了。
  “有的人这么喜欢算命,当演员真是走错了路。怎么不在清泉观出家算了?”
  亲姐嘲讽,迎渡完全免疫。
  他说:“演员是工作,算命是生活。姐,我看你印堂发黑,少去河边,比较危险。”
  “哼。”纪怜珊才不吃他这套,“用不着你在这儿装神弄鬼。”
  吵起来了。
  李司净发现小玉和李襄的角色,简直是给这姐弟俩量身定制的,吵吵闹闹,不得安宁。
  一转头,听完解说的独孤深,抱着厚重的剧本,乖巧站在一旁。
  李司净问他:“准备得怎么样?”
  “李导,你能跟我说说外公吗?”
  独孤深说,“我知道《箱子》是根据外公的日记创作出来的,可是资料馆里,没有提及外公。”
  “资料馆当然不会有。”
  李司净说,“外公没有留下遗照,也没有留在资料,就算是资料馆的馆长说,要给他写一版修撰地方志的介绍,都被他拒绝了。”
  那样的拒绝,像是不愿以后的记录留下他这样的污点。
  又仿佛刻意的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
  这时候独孤深问起来,李司净不禁想起当初的自己。
  也是这般困惑、这般一无所知的,想要知道外公是怎么一个人。
  现在他知道了,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别人说起。
  外公的执着留念,外公的沉默固执都成了李司净对《箱子》的想象,全都写进了剧本里。和《箱子》的故事似的,林荫的外公已经亡故,却处处都是外公的影子。
  他考虑着从何说起,资料馆传来惊喜的声音。
  “哎呀,好可爱的小朋友。”
  李司净的视线循声看去,发现纪怜珊和助理在逗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梳着小小的牛角辫,站在资料馆门口探头探脑。
  应该是镇上的孩子。
  他示意独孤深,“你看到那个小女孩了吗?”
  “嗯。”独孤深点头。
  李司净道:“我没办法跟你说清楚,外公是怎么一个人,因为直到剧本的最后,林荫认识的外公,也并不是真正的外公。”
  林荫的外公已经去世了,就像李司净的外公一样,无论怎么回忆拼凑,怎么拼凑,也只是“李司净想象的外公”,而不是真正的李铭书。
  “我只能说,外公留在这样的村子里,执着追溯的事情,跟这些小女孩有关系。他不是医生,却在研究人类根本的病症,哪怕是你在资料馆听了官方的解说,也听不到敬神山祭祀的真正传统。”
  “因为真正的传统,是吃人,是吃下这些年轻懵懂小女孩的生命力,让她们连名字都没法留下,活过的痕迹全被锁进了打不开的箱子里。”
  《箱子》就在讲这样的故事。
  隐晦的、深沉的,充满了烈日阳光暴晒黑暗一般的正义气息,讲述着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的浪漫故事。
  一致引得当地合作方的赞许,每一句都在憧憬着电影带来的经济效益。
  然而李司净要记录的,却是外公想要记录的真实。
  正如外公的《守山玉》,正如他拍摄的《村落》,他选择的表达忠于自己,也忠于外公穷尽一生的追寻。
  他在贤良镇冠冕堂皇的资料馆,看着纪怜珊逗弄小姑娘,跟独孤深讲述着献女求雨的《守山玉》。
  说完,他又道:“外公还写了一个短篇故事,叫做《大山》。”
  《大山》比起《守山玉》更加的现实。
  剥离了天神降落暴雨的复仇式浪漫,只剩下血淋淋的牺牲。
  “《大山》的主角是一位女孩,她从小时候就不受父母的爱护,父母夜里都在商量着要把她淹死在河里。”
  李司净说着,想起了那个外公挨打的梦,已经分辨不清那仅仅是他读了小说产生的一场梦,还是外公真实经历的过去。
  “后来这位女孩子逃出了大山,遇到了心爱的丈夫,成为了母亲。”
  “可是她生了一个男孩。男孩是大山的宝物,从出生起就一直被山中的神明呼唤,发烧、晕倒、病痛不断,似乎必须回到那座山里,才能活下去。”
  独孤深听了,问道:“这个孩子,就像泰山娃娃一样吗?”
  “是的。”
  李司净诧异独孤深知道泰山娃娃的传说,他们沟通起来变得轻松许多。
  泰山娃娃是一些父母从泰山上求回来的孩子。
  据说这些孩子成年之前,不能去爬泰山,否则会被泰山奶奶碧霞元君留在山上,从此夭折。
  这样的故事,也出现在了外公的《大山》中,却没有一丝温情。
  “那位母亲,为了她的儿子,重新回到了大山,最终为了孩子能够活下去,死在了山里。”
  外公的笔下,没有歌颂,没有赞许。
  只剩下平静的无奈,感慨无数拥有名字的女孩,成为了没有名字的妈妈,将生命献给了一座沉默无声的大山。
  李司净甚至觉得,外公将妈妈培养得这么优秀,总是全世界的出差奔波,就是为了阻止妈妈回到山里,免得落得与《大山》女人一样的结局。
  李家村也好,贤良镇也罢,无论怎么经济发展,在外公眼里都是妈妈不该回到的地方。
  他却不理解。
  外公为什么至死,也要留在这么一个不该回来的地方。
  听完故事,独孤深也和李司净一样,眺望那座石框困住的敬神山。
  他喃喃出声:“《大山》的故事,和我舅妈好像。”
  李司净转眼看他,听得独孤深说:
  “我表姐之前生了一场大病,住在医院里,整个免疫系统都烧得崩溃,舅妈连夜去爬了泰山,去给表姐求平安。后来,舅妈从山上摔下来,去世了。”
  像《大山》里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永远的留在了山里。
  李司净想,独孤深一定经历了太多死亡。
  但他的所有痛苦,都是李司净所需要的林荫。
  “你就带着这样的想法……去想那个箱子。”
  李司净知道自己残忍。
  只有对演员足够残忍,要让演员挖掘自己伤痛的导演,才能拍出令人满意的戏。
  “你就当做那个箱子里装的,是所有这样的母亲。”
  《箱子》在李家村的第一场戏,是初次来到田野乡间的林荫。
  一个刚毕业、人生无望的大学生,在这样村落感受到的不是静谧,更不是祥和。
  而是吵闹。
  无论村落少了多少人,一到办丧事,都会吵闹得烟熏火燎。
  在村子里,一个老人的去世并不沉重。
  即使院落支起白帆、帐篷,摆着遗像、放起棺材,也在烛火烧纸里锣鼓喧天。
  能来丧事现场的,大多数是留在村落的老人和附近务农的中年。
  他们聚在一起喝茶吃糖,絮絮叨叨,打打麻将,等着主人家管饭,也算自得其乐。
  热闹与苍老,逝者与活人。
  还有热情的左邻右舍,在这场不属于林荫外公的葬礼上,热情的打探。
  “我还以为你外公没后人了,他房子看着还挺好的,你得好好拾掇拾掇。”
  “那时候你还小呢,你外公总带着你来我们家玩,你还记得不?”
  浓重乡音,说着亲切熟稔的话。
  林荫一个都不认识。
  等到林荫看了看隔壁屋的丧事,村委体贴的说道:
  “这些事本来应该你来张罗,但你年轻,不懂这些规矩,现在有丧事一条龙,什么都帮你办妥,你出钱就行。”
  林荫问:“要多少?”
  村委招呼了丧事上的一个中年人,“赵二。”
  赵二笑得灿烂朴质,仔细给林荫算账,“我们和你外公也是老熟人了,他老人家走了,鼓乐、阴阳先生、宴席、烟酒寿材丧葬,办上三天两夜,保管让他老人家一路体体面面的下葬。八万。”
  “卡。”
  李司净满意的一次过了。
  哪怕拍摄结束,独孤深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他台词不多,展露的表情却彻底展现了林荫的错愕、局促。
  在穷乡僻壤的村子里,死人也成为了一场流程圆满的生意。
  他千里迢迢赶回来,付钱就行。
  八万的丧葬一条龙。
  对于一天能赚八十万的明星而言,就像八分八毛一样不值一提。
  对于毕业就失业的林荫来说,八万,可能比他的命还值钱。
  “这条没什么问题,但是机位还要再转几个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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