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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即使投身熊熊烈火,他也不要跟这样冷漠无情的男人继续对话。
  他几乎是赴死一般撞入烧毁的老屋,燃烧的灰烬,扬起窒息的暗尘,跳跃出可怖的痕迹。
  视线突然变暗,他感受到冷风吹拂,抬眼可见竹影摇曳。
  簌簌竹叶作响,李司净竟然觉得再往前走,能够见到外公的坟墓。
  毕竟,这是上坟的路……
  他念头刚起,竟然神魂一震,猛然醒来。
  李司净躺在拍摄现场的椅子里,眼前一片漆黑。
  仿佛他就这么睡了过去,所有人都撤离现场,没有叫醒他。
  周围没有人,只有拍摄用的布景、器材。
  他视线所及之处,熟悉的黑泥汩汩流淌,犹如一条泥泞的夜河,汇聚东流。
  那些嫩芽般的绿色,仿佛飘浮着绿色萤火,不断从黑暗里跃出,竟然展现出一丝丝生命的诞生与复苏。
  “周社!”
  李司净翻身起来,呼喊着周社的名字。
  黑暗空旷得没有回应。
  这里应该还是他的梦。
  如果不是梦,他就该在热热闹闹的剧组醒来,见到喋喋不休的万年,去说自己迷了路、忘了时间,还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李司净手上没有了枪,可他将手伸进口袋,竟然摸到了手机。
  在这样离奇寂静的梦里,他清楚翻到了周社的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嘟……”
  等待音令他烦躁。
  “叮铃铃~叮铃铃~”
  但是很快,在一片黑暗之中响起了手机铃声。
  李司净看向黑暗。
  飞舞的萤火一只一只向着黑暗飘去,仿佛他手上这通无人接听的电话,正在黑暗深处响铃。
  “周社?”
  他完全忘记那台老人机的铃声是什么样,毕竟周社的手机除了购买的那一天,从没在他面前响过。
  李司净沉默凝视黑暗,直到他拨出的等待音结束。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黑暗里的铃声也随之停了。
  李司净再度拨出电话,果断走入了黑暗响铃的方向。
  他压抑的蛮横无理,在愤怒重拨里展露无疑。
  周社完了,敢不接电话。
  他一定要找到这家伙,问清楚刚才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梦里的男人跟周社到底什么关系。
  然后打死这个王八蛋!
  那道铃声似乎察觉了李司净的暴戾,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
  李司净几乎是跑着去追的。
  他的视野漆黑一片,仍能察觉到自己正在爬山。
  敬神山的石阶,每一级都那么相似,他却在自己追逐的喘息里,意识到这是去半山腰的路。
  敬神山的半山腰,有一座土地庙。
  跟外公的坟墓一样,山北水南,阴气逼人,是外公曾经昼夜不停修路的终点。
  在那个破除封建迷信的年代,他们这样的一群人来到李家村,起早贪黑,伐木搬石。
  是为了修建一条简陋的山路,直通那座破旧的土地庙。
  李司净觉得不可思议。
  他几乎怀疑土地庙是后人修建的建筑。
  但是土地庙漆黑的焚烧痕迹,又给了他更好的解释——
  也许这条路并不是为了上山祭祀,而是为了毁掉祭祀。
  李司净思绪混乱,执着追逐。
  他听不见手机铃声了。
  无论怎么拨出号码,无论如何“嘟……嘟……”作响,也没有他想要的回应。
  李司净有些慌。
  他加快了步伐,隐约能在黑暗前看见尽头微弱光线,照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周——”
  他快步上前,甚至没能喊出声,就被对方伸手抓了过去,干净利落的狠狠绑住双手!
  “王八蛋!”
  李司净在痛骂周社。
  再一抬眼,月光清凉如水,照亮了拿绳子绑住他的家伙。
  对方短发利落,更显得消瘦脸庞历经了坎坷,突起的眉骨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仍是藏不住锋利如刀的眼神。
  “严城。”
  李司净只见过这人两次,依旧印象深刻,他妄图挣脱双手,依然被捆缚的绳索控制得纹丝不动。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好像总在问对方这个问题。
  在飒飒秋风里,严城脱去了夹克外套,仅有一件极薄的背心,用一条一条白布缠着手臂,穿着怪异,似乎不觉得山里冷。
  他不回答,只抓住李司净,强迫他看向另一个地方。
  泥泞的石板路在月光下反射出水波,延展而去的地方漆黑又熟悉。
  是李司净去往外公坟墓的那段竹林路。
  那个男人骗他。
  李司净想。
  如果不是骗他,怎么可能在别人的梦里,出现他恐惧得如同进入怪物巢穴的竹林幽径。
  这就是他的梦。
  “叮铃——叮铃——”
  一道古怪的声响,像极了丧事送葬的乐声。
  竹林掩映的路上,出现了一列队伍。四个穿着红衣的身影埋头抬起一方轿椅,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盖头覆面的新娘。
  她一头黑色的长发,梳出长辫,看不清容貌,只能见到一双如玉的手,捧着什么东西似的,规矩的摆放在膝上,随着轿椅一晃一荡。
  李司净见状,心头一紧。
  妈妈!
  他难以克制的向前,却被严城一把抓了回来。
  “你想死吗。”
  严城终于出声,对他恨意不减,“害死你妈不够,还想害死更多人?”
  李司净知道严城在指责什么。
  正如他的噩梦一般,是他害死了妈妈。
  可他绝对不是在这种家伙面前,自怨自艾的脾气。
  “你知道这座山会吃人,还是带她回来了!”
  李司净对自己的恨意,转换为对严城的敌视,“我害死了她,你也是帮凶。”
  严城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只是看着那一列送嫁的红衣。
  “对,我害死了她。现在,我要救她。”
  李司净一愣,急切问道:
  “怎么救?”
  “杀了你。”
  严城握紧了捆束李司净双手的绳子,提着他往前。
  “那个人没有告诉你吗?一个人换一个人,是山里的规矩。”
  李司净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周社。
  周社也清楚说过,要换外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因为周社就是代价。
  李司净沉默随着严城前行。
  他明知道这样的规矩,依然坦然的要看周社去死,是不是过于残忍无情。
  严城没听到他吵闹,见他沉思,嗤笑一声。
  “怎么不怕死了?我以为你为了拍那个邪门歪道的电影,怎么害人也要活下去。”
  “我不会死。”
  李司净被他捆住了双手,也敢盛气凌人的说:“我外公在这里,我外婆在这里,我妈在这里,我小叔也在这里。”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严城的眉骨蹙起,突兀出狠戾的光。
  似乎没想过李司净会把“全家都交代在了这座山里”,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有靠山。
  最终,严城没再说话。
  他只是抓起绑了李司净的绳子,拖着他追上缓慢前行的送嫁队伍。
  那列送嫁的队伍,像极了外公在《守山玉》写的模样,但少了敲锣打鼓的热闹。
  走在漆黑山里,一摇一晃,有着魍魉鬼魅的异样。
  “沙沙。”
  头顶竹叶飘落,反射着月光锋利的银色。
  李司净仍能见到满地漆黑泥泞,裹挟着幽绿萤火。
  他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更分不清眼前是外公所写的送嫁,还是严城谋划的又一次草菅人命。
  但他清楚的知道,轿子放下,新娘就会捧着怀里的守山玉,自己走向那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沉入水底,永远消失在山里。
  不多一会儿,那一列送嫁队伍停在了幽潭之前。
  就算是寂静夜晚,那方寒潭也如外公所写:
  深邃幽绿,泛着冷冷的光。
  可李司净看得极为痛苦。
  这地方的水,应当早就干涸了。
  因为他接连几次过来,都只见到豁口的泥石浅滩,得有一场连天大雨,才可能蓄积出如此深幽的潭水。
  偏偏,这方幽绿的深潭,在月色下泛起粼粼波光。
  新娘走下了轿椅,没有揭开红盖头,就要往水中去。
  李司净不知道那是不是妈妈,更不知道她是不是活着。
  但这是他的噩梦,鲜活的一个人,即将在愚昧的信仰里走向死路,他怎么可能不救。
  “不要过去!”
  李司净扬声喊道,引得潭边的轿夫骤然回头。
  他们没有脸,没有表情,却在那一刻疯了一样如鬼魅黑影,转身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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