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综合其它>梦魇回响> 第68章

第68章

  他沉默的包扎,突然手腕一转,一声不吭的用剩下的一大截布条,将严城手腕也捆了个结实。
  这才回答:“我还学过怎么制服歹徒。”
  毕竟他是经历过泥石流、地震、洪水的邪门体质。
  这种最基本的保命技巧,别人可以随便学学,他必须认真掌握。
  严城试图挣脱,手腕却像他捆李司净一样紧。
  他也没多余精力挣扎了,问道:
  “你要把我丢进祭坛?”
  李司净不知道他说的祭坛在哪儿,但如实的告诉他:
  “我会把你丢进派出所,到时候你杀了多少人,都得老实交代,别以为把绑走的两个孩子还回来了,就不用坐牢。”
  他以为,严城会语气狠厉的辩驳,说自己没杀人或是没绑架。
  这人却一声不吭,仔细端详他。
  那样的端详,带着怀念与感伤。
  严城终于放弃挣扎,垂下捆住的双手,像个认命的囚犯,发出感慨:
  “你很像她。”
  “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李司净勾起冷笑,反问道:“你记得我妈的名字吗?你记得我妈长什么样吗?”
  严城沉默看他,一语不发。
  李司净知道他不记得。
  如果记得,他不会一次又一次用“你的妈妈”这样的称呼,去称呼李灿芝。
  严城这样敌视他的人,最恨的称呼就是“李司净的妈妈”。
  依然只能在这种时候,承认他是妈妈的孩子,去掩饰自己的不记得。
  月光阴冷,李司净抓住严城下山。
  他们绕开寒潭,在辨不清真实和梦境和黑夜里,踏上了下山的泥路。
  严城有了闲聊的兴趣。
  “她不在的时候,你爸没有再找别人吗?”
  李司净瞥他一眼,“这种事,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他不信这么一个嫉妒心极强的男人,会忍得住不去监视他爸。
  可惜严城监视了,也只能见到他爸每天善乏可陈的出门买菜,逛商场,晚上散步遛弯。
  连只狗都不养,仿佛真的有妈妈陪伴,丝毫不会孤独寂寞。
  “我爸也不记得了。”
  李司净回忆起他和他爸相处的这些年,只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他会抱怨说,如果妈妈知道我病了得多心疼,我要是太久不回家,电话里也会说妈妈担心我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
  “你说,他肯定不记得妈妈了。又是怎么说服自己安于现状,每一句话都像我妈还在,他们没有分开过一样。”
  严城安静的听着,他也是男人,他也不理解周卫。
  “如果他记得呢?”
  “他应该不记得了。”李司净说,“我问过他,妈妈叫什么名字,他把我骂了一顿。”
  “骂到最后,说了很多埋怨我的话,却还是没有告诉我,妈妈的名字。”
  “那你呢?”
  李司净同情的看着这个男人,可他绝对不信他做的一切是因为虚无缥缈的爱。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千里迢迢来到敬神山,真的只是为了救一个名字都不记得的人?”
  严城挪开视线,回避了李司净的眼神,没有说话。
  但他什么都不说,等同于默认。
  李司净非常肯定:“你不是为了救她而来,你有别的目的。”
  果然,这座外公坚持留守的大山,始终不会让他喜欢。
  太多人消失在山里,也太多严城这样的人,居心叵测的让人消失在山里。
  严城沉默不答,只固执看他,半晌出声,“李司净,你不该活着。”
  李司净不知道这算是答案,还是严城对他的怨恨。
  路途泥泞寂静,他想起走入寒潭的陈菲娅,又想起妈妈。
  他脑海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回荡起最后一次见到陈莱森时,那家伙癫狂发疯的话。
  还有周社认真的承诺。
  “难道……”
  李司净很不想问,因为一旦问出口,有些事情就会在他心底扎根。
  “这座山,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
  沉默之中,夜风呼啸,山里变得更为阴冷寂静。
  “净净……”
  轻盈的呼唤,随着风飘来。
  李司净霎时停住脚步,看向幽绿的寒潭。
  “净净。”
  温柔的呼唤变得确定,李司净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迈步。
  “妈妈?”
  严城在阻拦他,严城在说什么。
  可是李司净猛然推开身前的阻碍,执着去找声音的来源,耳畔只有妈妈温柔的轻呼,眼睛只看得见被他遗忘的熟悉脸庞。
  妈妈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性的梳成了长辫,搭在颈边,细长的眉毛弯弯,总是带着温柔笑意。
  他和妈妈长得很像。
  倒影在水面的容貌,李司净能够一眼认出来。
  “净净。”妈妈在喊他。
  那份涌上心头的温暖,令他难以克制的伸出手。
  妈妈——
  李司净跌入水中,没能抓住妈妈的手,像是被绑住了手脚,无法挣扎的沉入寒潭。
  冰冷的水灌入鼻腔,他发不出声音,却神志清醒的意识到:
  新娘不是自愿的。
  她们不像《守山玉》里写的唯美浪漫,自愿赴死。
  而是村民绑住了她们的手,捆住了她们的脚,塞住她们的喉咙,拴上厚重的石头,让她们再也发不出声音,在恐惧和绝望中沉入深邃的寒潭。
  李司净在窒息与死亡的恐惧前,忽然想起来了。
  六岁的时候,他甚至没能走出树林,就被抓住了。
  泥泞的黑影,仿佛是梦魇里的鬼魅,缠住他年幼的躯体。
  在这样茂密的树林,多得是居心叵测的影子,让他没法听从妈妈的话。
  “妈妈……妈妈……”
  李司净的呜咽,占据了他全部记忆,而记忆的最后,是周社救了他。
  童年恐惧的死亡,变成了另一种噩梦,沉睡在他逃避的躯体。
  直到他开窍的那一天,在茫然懵懂的睡梦中,做了一个和周社有关的绮丽幻梦。
  他忽然理解了周社面对质问时的错愕。
  自己亲自救下的人,对自己充满畏惧和仇恨,换谁都会错愕得心寒。
  可是周社……依然无奈的接受,温柔待他。
  还挨了打。
  李司净沉入水底,痛苦异常。
  走马灯一幕又一幕持续冲击脑海,给予他死前最后的嘲弄。
  他想起来了,当初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因为他在死亡那一刻的恐慌,不亚于第一次梦到周社时的惊恐。
  李司净解释不了他对周社的害怕,但他清楚知道人类无法抵抗死亡与性,就像无法逃脱生和死。
  两种突如其来的恐慌惊人的一致,界限模糊,分辨不清。
  李司净觉得自己可笑。
  原来不是周社在进入他,而是死亡在进入他。
  偏偏他是一个分不清善恶、蛮不讲理的小崽子,才会牢牢记住周社和痛苦。
  却误以为那份痛苦的来源,是周社。
  他大概是要死了。
  只有濒死的时候,他才会产生愧疚和后悔。
  但是好像……
  太晚了。
  “周……”
  他想叫周社的名字,一出口尽是水流灌入口腔。
  李司净确定自己要死了。
  不然怎么会在冰冷深邃的见到了周社。
  这个王八蛋在水里的幻觉,仍是那副令人嫉妒的俊美模样,哪怕眉宇间泛起焦急,也显得脸庞完美无缺,仿佛在嘲笑他的临终醒悟。
  李司净感受到水流灌入大脑的刺痛,又在痛苦里重获自由。
  那种灵魂出窍般的自由,迫使他产生极强的欲望,直接伸出手抓住了自己的幻觉,咬了上去。
  温柔的气息从唇齿间传来,带着冷冽的水流,凶狠的咬出了铁锈味。
  濒死的人,退化成了野兽,带着此生最后的愤恨遗憾,极具侵略性。
  他感受到推拒,睁开眼清楚看到周社诧异的神情,漂亮的眼睛,漂亮的呆愣,嘴角无辜带血,又被水流冲刷得干净。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李司净就算死了也要质问这个家伙:
  是想留到坟前烧纸的时候再跟他说吗?
  李司净没能意识到自己离开了冰冷的池水,温暖使他困倦,只来得及闷声埋怨:“王八蛋……”
  脑子却想,我都要死了,亲一下不过分吧?
  竟然在幻觉里,隐约听到带笑的回应。
  “嗯,不过分。”
  周社抱起湿透的李司净,走出寒潭,回到岸边。
  怀中骂他王八蛋的家伙,已经沉沉昏睡过去。
  严城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
  上一次,这个男人话都没说,径自走入了陈莱森的书房,换得陈莱森魔怔了一样去投案自首,向警察坦白了他死而复生的疯话。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