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医生说你今天突然晕倒是因为经常生病最近又熬夜太多，身体很多项指标都出问题了。班主任的工作量我和雪筝都懂，你现在根本不适合继续带理九这样一个事情非常多的班。”
王倩今天的话带着校领导不容置喙的果决与强势，甚至连惯常用的英文单词都没有带。张晓棠闻言不由抿起唇，心里下意识生出抗拒。
她绝对不想放弃理九，不想放弃这个她从高一一路带到现在的班。理九班每个人都是她真心呵护的幼苗，她还想送他们走进高考考场，看他们抽条发芽长成一棵棵参天大树。
可王倩说的话是她无法反驳的事实，多次复阳后她的身体已经扛不住这么多事了。无力感将张晓棠的情绪牢牢支配，她垂下眼睑低下头，像是不愿面对这即将到来的离别。
身为带了理七班两年的班主任，王倩自然明白张晓棠现在的感受。她强迫着自己闭了闭眼，在心里对同事和理九班毫不知情的同学们说了声抱歉。再开口时，她又是一副极为官方的年级组长语气：
“你不用担心，最近事情太多，言信临时招了好几个水平很不错的新老师。你卸任后我们会从里面挑出个最适合接任理九班主任的人选，一定不会让你的班在他手里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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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球赛结束后的午休时间所剩无几，施淮雨和魏语潇听着听着，下午两点的上课铃就在教学楼内响了起来。杨雪筝深吸一口气勉强收住悲伤话头，将两个学生放出去了。眼保健操的声音照常响起，学生会纪律部的同学照常抬着板守在门口，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施淮雨却再无法静下心来做眼操。
杨雪筝后面说的话实在太有冲击力，过大的信息量集体涌入脑海，让他最适应复杂计算的大脑也卡住了。
“稍微好点后，晓棠就说要回去给你们上课，我跟倩倩根本按不住她。你们班和理十那一天半刚好没物理课，所以晓棠自己在医院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到头来你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说这些话时，杨雪筝语气中是带着怨怼的。她对面前这两个向来乖巧优秀的学生没什么意见，却对理九班某些学生只知闹腾不把老师命当命的行为嗤之以鼻：
“后面倩倩就找了新进来的张峋宇，孟老师也批了她交的提案。最后我们和晓棠商量好，五一假期结束就把你们班交过去。
“放假那天把你们放走之后，晓棠就回到办公室开始收东西了。这事连我当时都不知道，我还是走到家门口发现没带钥匙走学校才碰上的。”
听杨雪筝这一讲，张晓棠在学生欢乐离校后独自在办公室收着东西黯然退场的场景仿佛浮现在施淮雨眼前。雨后落寞的暗光给大而空的办公室蒙上一层落寞的灰，忽然折返的生物老师不经意闯入，却再无法像在课堂上调动学生情绪一样让同事的心情重新回暖。
阅历深厚的成年人最害怕的事就是“无能为力”。人在命运洪流中是如此渺小，渺小到只要老天一个不长眼，他们最在乎的东西就会像流沙一样散入风中从此不见了。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不懂命运不可抗力带来的痛苦有多深，高二理九班的惊变却骤然在他们面前掀起厚重幕布的一角，让人不由感觉心脏钝痛。
而在接下来两节语文课上，张泓的话让他们心头的乌云变得更重了。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不太喜欢晓棠老师，尤其是班里一部分男生。”
正式上课后的张泓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选必下》，而是戴着小蜜蜂站在讲台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严肃：
“但不管怎么样，晓棠老师都是带了你们很多人将近两年的班主任。教那么久的学生说不带就不带，换成我肯定也不会好受。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们可以多去看看她，至少让她感受到你们还在乎她这个班主任。”
这类满是说教意味的话语此前从未在语文课堂上出现过，学生心里却没有半点本该汹涌蓬勃的方案与叛逆。坐在前排一个女生今天第无数次哽咽出声：
“但是她先不要我们的啊，她一句话都不说就把我们给丢下了！”
“对啊对啊，她排球赛也没有来，没有她理九怎么可能打好啊！”
“这次期中我们考得特别好，她还说过要给我们办班会活动的……张老师说话不算话！”
这话再次激起教室内很多同学的共鸣，骤然孤独无依的高中生们委屈地朝张泓诉说起来。张泓听他们红着眼眶说出一句又一句，最终还是低头抿抿唇，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这件事确实让人难过，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任课老师却也不好太插手。
算了，先等张晓棠缓缓吧。等张晓棠从忽然离别的悲伤中缓过来，她会自己和孩子们告别的。
***
张峋宇入职言信的消息很快传遍幼年省队，黄诚廖凌海这几个班外物竞生第一时间跑到办公室，欢天喜地迎接了自家教练的到来。张峋宇也发自内心为能来到他们身边感到高兴，师生众人却都非常默契，没去打扰就在理九的施淮雨。
施淮雨是非常重感情的人，这点大家心知肚明。他和张峋宇在文延书店的师生感情大家有目共睹，这个时候强迫他喜悦庆祝却只是雪上加霜。
张峋宇是个好老师，但他现在需要的只是张晓棠。高二理九班其他人需要的，也都只是张晓棠。
五一收假这天是星期四，班主任的消失却让理九班所有人都没法静心享受本该轻松愉悦的校园生活。他们在教室内极为不安地等待，好像张晓棠下一秒就会重新带着标志性的小鲨鱼笑走进来，调出ppt给他们上一节再平凡不过的物理课。
只可惜这样的场景直到周五上午那节物理课结束也没有真正出现。那天中午理九勉强恢复士气，在和理四班的比赛里强行扳回一城没爆连败。可不管班里学生难过还是高兴，最该出现在他们身边的人都没有来。
张晓棠好像就这样人间蒸发了，就像那张大办公室进门的办公桌，忽然就变得空无一物。
人是最容易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动物，很多东西直到失去才懂得珍惜。在张晓棠连续不见一天半后，连之前在球场上大声骂街的蒋长健今天都不闹了，坐在座位上沉默刷着数学题。
一直到周五下午第三节课前，事情才隐约出现一丝转机。那位物理课代表徐星星同学忽然气喘吁吁冲回教室，开口时直接失了以往的文静：
“我理十的朋友说他们物理老师没换！晓棠下节是理十的物理课！”
这话让理九班教室直接炸了，他们在接下来一整节化学课上都心神不宁，韩承霖为此管了好几次纪律。下课铃声一响，一群学生就急急忙忙冲出教室，将隔壁理十班的白门团团围住。
“啊，这道题我晚自习时候再来和你讲吧，最近有点事，我得先回办……”
广播音乐响起的一刹那，向来会耐心解答学生每个问题的张晓棠匆匆打发赶上来的理十同学，转身就想逃出这层让她不忍心再次面对的楼。不想刚一转身，她就和教室外一群理九班的学生对上视线。
“张老师！”
见张晓棠终于露面，门口众人异口同声喊出了这三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字。
见到这群最熟悉的人，张晓棠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情绪爆发了，逃避似的捂住口鼻转过身去。施淮雨、徐星星、齐绩、魏语潇，十多个身着校服的人喊完那句就安静站在隔壁班门口，一双双眼眸无一例外盛满悲伤与委屈。
天井中的下午四五点的阳光在今天格外刺目，再明丽的夏日风景在这时都显得无比惨白。一个老师和一群学生就这样屋内屋外无言相对许久，每人心中都早已乱作一团又一团。
最终还是张晓棠先喘过这口气，冲那理十女生简单道了声谢。随后她艰难抬腿，重新走向门外那群眼巴巴的学生。
“张老师，你为什么不继续教我们了，从十三班到理九，我们是真的离不开你啊！”
“呜呜呜晓棠老师，我们好想你啊，这几天你不在我们真的学不进去啊……”
“晓棠老师我们错了，我们晚上再也不在宿舍讲话了，你能不能不要走……”
绿树在天井白光中轻轻摇曳，那群等了很久很久的孩子在张晓棠跨出门槛的一瞬终于压不住情绪，跑上去围着张晓棠带着哭腔说起来。张晓棠分出纸巾给几个女生擦了眼泪，自己脸上却也满是泪痕：
“不是你们的错，我也不想离开你们啊……我两年的崽啊，我们还说好要一起干好多好多事开好多好多班会的……”
无论文学作品还是身边现实，“离别”都是让人无比揪心的话题。施淮雨没有孟景桥那样不幸的童年经历，因此这次理九班的班级惊变，可以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经历骤然离别。
无论人生体验或好或坏，第一次都往往会极为触目惊心。看张晓棠将徐星星抱进怀里，施淮雨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在张晓棠来到自己面前后一把抱住自己老师，满怀愧疚说出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