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当年在电子科技大第一次听到“同性恋”这一词时，他就发自内心地觉得不适。他觉得同性之间只该有最纯粹的友情，更何况两个男人没办法像男女之间一样做到真正亲昵。那天他跟室友一起骂了社会新闻上的同性恋一整晚，这种感情实在太不可理喻了，简直不应该在地球上存在。
但今天，在他看到类似消息涉及到自己学生并下意识觉得是谣言的时候，张泓朝他拨了通电话。
他最得意的两个学生，居然是他最厌恶的同性恋。
于是，第二天返校后他刻意避着施淮雨。上物理课时他没再看向二组前排兴致勃勃提问，布置作业时他脱口而出叫的也是徐星星和袁轩。这份逃避不是厌恶，而是真正的疑惑不解。
他真的不明白，男人和男人之间为什么还能谈恋爱。
施淮雨也同样没敢和自己这位物理老师交流。重回学校后他想当然收到了不少来自同学的恶意打量，不少人都想看看现实中的男同性恋到底长什么样，窃窃私语间尽夹杂着难听的话。杨予极其仗义地爆出自己的事想帮施淮雨挡，不想同学们却毫不在意。
就像她之前跟施淮雨聊天时说过那样，言信中学的女同其实很普遍，女生们见过太多直接就一笑而过了。男生那边情况却不一样，他们常常对性少数群体喊打喊杀。高三下学期的人精神状态本就不稳，这时候一旦出现靶子，所有阴暗至极的恶意就会铺天盖地朝着那靶子攻过去。
“施淮雨！你真没事吗？”
又是一天错峰吃饭日，黄诚在下四楼时出声喊住走在前面的施淮雨。过去三天时间这位理工直男强迫自己勉强消化了高考战友是同性恋这件事，这时候他眼里更多的是担心：
“事情往神风那边捅了点，孟哥知道你不想瞒后就直接上他们校园墙做了回应。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给省队群的人做思想工作，甚至找我要了言信省训群其他人的微信。”
黄诚从高二起就是走读生，消息向来是个顶个的灵通。施淮雨这时候已不必掩盖对孟景桥的关心，直接问道：
“往神风捅了点？那景桥现在还好吗？”
“他那边压力貌似也不小，毕竟绝大多数人还是接受不了这事——要不是被爆出同性恋的是你俩我都不行，太小众了。但神风那边的老师还被蒙在鼓里，所以他现在干的主要是劝那些去过省训的言信同学。”
“他怎么劝？”
从天桥下到负一楼的楼梯旁立着一堆意味不明的装饰性白柱，傍晚时分光会透过缝隙打过来。两个男生一前一后在楼梯上面走着，听到这黄诚长长叹出一口气：
“说到这个我是真怕孟哥被神风整。他直接整理了一份全部神风卷的详解答案给我们，上面不仅明明白白标了关联知识点还有进阶版题目。就算真反感同性恋，有这个大人情在钱其航他们几个也不会在最后这个月用这个为难你了。”
这答案让施淮雨不由一愣。他知道这时候同层次同学之间的竞争非常可怕，从神风中学来的的无价法宝只会让那些基础本就极好的言信学子成绩暴涨，从而给孟景桥带来更大压力。
能为了这件事交出学校给他的底牌，孟景桥这次是真在全心全意为他处理这事。从竞赛到出柜，那个神风少年一直陪在他身边。
时间和神风卷详解渐渐将施淮雨目前所在主要社交圈的态度扭转过来，施淮雨的校园生活慢慢变得没那么恐怖。见出柜这事没影响施淮雨的生活和成绩，张峋宇竟莫名觉得有点欣慰。
可他终究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想到施淮雨和孟景桥现在的关系，他就会觉得心里一阵烦闷。
五一假期正式开始前，王倩叫各班老师去理综大办公室取试卷袋。张峋宇在抱起理综试卷后和张泓再次碰上，理九文三的语文老师手提两个班的语文作业向他发出邀请：
“张老师，要一块坐电梯上去吗？”
行远楼的电梯需要教师刷脸——虽然高三生们已经习惯带着自班老师的大头照对付那个并不灵光的人脸识别仪——张泓便在刷开系统后伸手按下数字“5”。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随时间流逝一点点变大，沉默空间内只剩他们两个人。张泓忽然开口道：
“淮雨那件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张峋宇早就料到她要说这个。他低下头叹出口气，直到电梯在五楼停下才说：
“我还是接受不了，我觉得施淮雨不会是那种人。我真的从没想过同性恋这种……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边。”
“你真的很在意他的性取向吗？”
这话让张峋宇觉得有点疑惑——华国自古以来就讲阴阳调和，性取向不“正常”在他这类理工科直男看来是件天大的事。他于是转头看向张泓：
“是啊，马上都五月份了，闹出这么大事我这班主任不能不在意吧。”
“可是张老师，你有发现淮雨在你知道他性取向前后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吗？”
张峋宇这下被问住了。
按方寻康所说，施淮雨和孟景桥早在去年五月份就谈上了恋爱，可就高三这一年相处下来，他并没发现施淮雨身上有什么刻板印象中同性恋会有的特征。
他之前总觉得同性恋柔柔弱弱扭扭捏捏不像男性更不像女性，可施淮雨虽长相清秀性格却无比坚韧甚至有点争强好胜；总觉得同性恋矫揉造作缺情缺爱见个同性就贴上去，可施淮雨虽人缘极好身上却总是带着礼貌的距离感……
意外得知施淮雨性取向前他就将这少年当作自己的得意门生，而今经张泓提醒后一想，他发现施淮雨好像真没有怎么变。
见张峋宇的的确确陷入思考，张泓唇边带上了几分笑意。最后她晃晃试卷袋示意面前同事回神，然后道：
“看吧，性取向真的只是一个人身上十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是由无数不同因子组成的，淮雨真的不会因为这一个因子就从好同学变成坏人。抛掉成见吧，他现在一定非常需要你。你是先后教他竞赛和高考的老师，只有身边有你为他保驾护航，他才能毫无负担地进行最后冲刺。”
第147章尘埃落定
结束跟张泓的交谈回到办公室后，张峋宇坐在座位上独自沉默了很久。
这时候离五一放假已经相当近了，其他两个班的班主任边聊天边在笔记本上制作着假期作业单；高三学生上完一节课短暂离开班级休息，又在上课铃响后一窝蜂挤回教室。张峋宇望着面前慧学网分析成绩的界面两眼放空，心中浮现出无数情思考。
他真的不懂两个男人如何谈恋爱，相同生理构造对在一起让他觉得下意识反感。
但张泓说的话，好像一点问题没有。
心情烦躁地听了一场又一场上下课铃声，张峋宇忍不住走到五楼尽头的阳台上点了一根烟。烟雾在火光闪烁后缓缓升起，却又很快消散在下午四点清新洁净的空气里。一身灰白色衣服的青年站在阳光里望着下面红绿色操场上疯跑踢球的高一高二学生，手指在不知不觉间捏紧栏杆。
的确，不管是在之前未暴露性取向时，还是在被迫将最大秘密公之于众的现在，施淮雨在言信都是无比闪耀的优秀少年。他成绩优秀双商都高，是个特别棒的理想学生。有时张峋宇都觉得自己带到他，是属于三生有幸。
阳台后的楼梯间里传来喧闹，同为他带的理十一班有几个学生翘掉体育课回来自习，交谈间话语里满是“同分异构”“电磁感应”“极值点偏移”这样的词。熟悉声音随学生走动慢慢减小最后不见，张峋宇在阳台栏杆上按灭抽到尽头的烟，眸中闪过一分坚决。
接受不了就接受不了吧，性取向本就没那么重要。施淮雨和孟景桥都是他的学生，不管怎样，他都要保证他们顺顺利利走进高考考场。
下定这样一个决心，张峋宇转身走向走廊另一头。那里有水机、有办公室、有北楼梯间，还有他作为班主任认真守护了一年的高三理九。
这一年的五一假期并未对高三生们产生太大影响，因为年级组布置了太多堆成山的统一作业，让他们丝毫没有放大假的实感。离校前张峋宇站在班级白板前看着班里闹哄哄的学生，在试卷尽数发完后开了口：
“最近理一班同学闹那件事，大家应该都听说了。”
何止是听说，这久年级上那些恐同群体和包容分子在学习空档都快吵翻天了。大家听到这话纷纷默契停下手中收拾试卷的动作，转头看向站在讲台最左手边上的年轻班主任。张峋宇先是深深望了许多天没和自己交流的施淮雨一眼，然后道：
“听说当事人把所有事情都直接告诉你们了，那我也就直说了。老实说刚知道这事的时候我反应不比你们好多少，这种事情的确是闻所未闻。
“但没办法啊，他是我们九班的学生，是跟我们一起并肩作战那么久的同学。收假回来你们理高考就剩三十天，这种时候天大的事都要给最后那场考试让道。从今往后任何人都不准在班里乱嚼这件事舌根，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