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
与此同时,国都城的大长公主收到了妙言派人送来的书信,信中详细说明了飞来医馆医者们的看法,对邹怀的治疗方案以及令人惊诧的预估花销。
真的治疗起来,邹怀一人抵上其他孩子药费诊费的总和,而且每个月都是如此,仍然无法治愈。
三年相处下来,大长公主已经能明白邹家遗弃他的原因,这分明是家族耻辱。
以前还担心他真是“饕餮转世”,但现在确定他只是病了;还有妙言的心病,白得发光的月儿,也只是一种罕见的先天疾病而已。
大长公主长舒一口气,更令她惊讶的是,一起捎来的赵鸿书信,他认定月儿是与白鹿白虎一样的“天降祥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赵鸿长得很好,也被教养得很好,虽然暂时还没有兵权和实权,但戚修明、晏敦和梅敬竹会站在他这边,自己当然也会助一臂之力。
所以,现在就等三位老臣身体好转,带着各自的门生们一起,冲破晋王秦王布下的诸多阻力。
当然,赵鸿与晋王必定有针锋相对的一日,若想要大郸能摆脱眼下风雨飘摇的境地,只有也只能是赵鸿。
大长公主忍不住叹气,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赵鸿的“老师”又能不能撑那个时候?
这样想着,大长公主将赵鸿和妙言的书信烧了,扔进薰香炉里。
偏偏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大长公主,晋王殿下召您入宫。”
大长公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麻烦转告晋王殿下,近日可能有雨,本宫旧伤隐痛,夜不能眠,实在行动不便。”
“是!”女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两刻钟不到,女使又在门外通报;“大长公主,晋王殿下召您入宫,铺了软垫与厚毡的马车已经停在大长公主府外,两名太医也候在府外。”
大长公主拄着手杖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到门边,朗声道:“晋王殿下,请进。”
雕花木门吱呀打开,一身素服的晋王果然站在门外,神情悲戚,低头行礼:“大长公主,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大长公主很自然地挽起晋王的胳膊:“殿下,快请进。来人,上茶。”
晋王生性多疑,直到大长公主扶住自己,才意识到她真的病得有点重,看似稳当的手微微颤抖,如果没有手杖,脚步虚浮得可能连路都走不了。
“太医!”晋王下令。
大长公主轻轻摆手:“晋王殿下,本宫喝太多药伤了肠胃,不打算再见太医了。”
晋王脸上除了悲戚又笼罩了一层清愁,嗓音温和:“想来,大长公主在飞来医馆已经寻到良医,瞧不上大郸的太医。”
大长公主眼神慈祥,与平日无异:“本宫是去了飞来医馆,为其他事。”
晋王有些迟疑,忽然就有了笑意:“大长公主,长信宫里最照顾皇子皇女的就是您了,每个孩子您都喜欢,本王也喜欢您。”
“儿时,多希望您只喜欢本王一个孩子。”
大长公主怔了一下:“都是阿兄的孩子,手心手背都一样,哪能偏爱?”
晋王笑得比小时候还要乖巧,但眼神却透着恨意:“大长公主的心也是偏的,不然,那么多皇子皇女,为何只有赵鸿被送出长信宫?”
大长公主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和这样的时刻,轻声安抚道:“他没了阿娘,又生着病,从小就像个漂亮人偶似的,成天哭哭啼啼,惹你父皇厌烦,所以才送走了。”
晋王眼神幽深,轻叹一声:“大长公主,您说话向来留半句。他既然被送走了,为何又回来?”
“那队龙卫收到的密令是大长公主发出的吧?用一队龙卫把他接回来,这可不是厌弃,这是拥立啊,姑母!”
烛光下,大长公主与晋王对视,谁都没移开视线。
大长公主语气仍然温和:“大郸以礼孝治天下,陛下葬入帝陵时,为人子女,总是要亲送的。”
“啊,是啊,”晋王神色如常,但脸颊两侧的肌肉不易察觉地颤动,“大长公主做事果然滴水不漏,可是,魏国公上了飞来医馆,怎么戚、晏、梅三家的家主也不见了?”
大长公主向来从容:“晋王殿下,这本宫就不知了。”是的,谁也不知道魏国公用了什么手段,能避开监视,把三位死倔的老臣哄上飞来医馆的。
晋王松开了扶着大长公主的手,搓了搓指尖:“本王以一片真心敬爱大长公主,偏偏您处处隐瞒,上飞来医馆,不为自己,就是为旁人。”
“什么样的旁人,能让大长公主离开久居的府邸,奉上贵重至极的礼物,操劳数日?”
大长公主浅浅笑:“晋王殿下,本宫不需事事向你禀报。”
晋王脸上浮出“果然如此”的笑意:“大长公主,本王近日听到一个关于大郸国运的传言,之前饕餮转世的孩子没死,现在还活着,活得还不错。”
“谁保护这样的妖异,真是其心可诛!”
“大长公主,你我姑侄一场,真就什么都瞒着本王,什么都与本王对着干吗?”
大长公主在晋王的注视之下,缓缓坐回蒲团:“晋王殿下,身在高位者,最忌人云亦云,最该警惕三人成虎,您该有自己的判断……至少,该了解一下。”
晋王横眉冷脸,抬脚踹翻薰香炉,火星四溅又瞬间熄灭:“大长公主,十年前你藏了赵鸿,三年前你藏了饕餮……不把大郸江山毁得干净就不甘心是么?”
大长公主垂首闭目,声音没了半分慈爱:“晋王殿下,你知道官粮掺了沙吗?”
第56章
晋王颇有深意地一瞥:“大长公主,本王这几年发出多少宴会邀请,您都借故推辞,一副要困死在这小道观里的作派,为何知晓这么多事情?”
“想来那日,您到春禧殿安抚本王节哀只是表相, 保那些倚老卖老的臣子们才是正事吧?”
大长公主坐在蒲团上, 纹丝不动。
晋王的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不再迂回:
“大长公主, 官粮掺沙一事, 不劳您费心。”
“但本王今日倒是听了许多事情, 赵鸿在地坑院, 饕餮转世也在,哦, 还有一个据说白得发光的妖异……今晚乌云遮蔽, 风很大, 真是个好日子。”
大长公主睁眼,手指抹平衣裙下摆的皱褶, 又闭上双眼。
晋王的微笑渐渐扩大,眼尾也有了纹路,眼神却充满经历背叛的怒意:“大长公主,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今晚很黑风又大,难得有这么合适的日子。”
然而,大长公主只是静静坐着,这次连眼睛都没睁。
夜空有极厚极沉的乌云,遮蔽星月,狂风刮过屋脊,震得窗棱一阵阵地响,连带着屋内的烛光都大幅晃动,好几次都几近熄灭,但又缓缓燃起。
惯于复盘和谋划的晋王殿下,脸色忽然又变得很难看,对峙总是如此,谁先开口就落了下风,哪怕看似胜券在握。
屋内寂静无声,晋王盯着大长公主,仿佛要用眼神戳她十几个窟窿。
偏偏大长公主毫不在意,连眼睛都不睁。
对晋王而言,这是不屑,是无视,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大长公主,你就这么笃定本王不敢动手?”
大长公主浅浅笑:“以晋王殿下的个性,应该提着鸿儿的头颅扔进来,质问本宫为何偏心?”
“或者带着地坑院一干人等被烧焦的尸骸,扔在本宫眼前,看本宫悲愤难当。”
“但你没有,而是在这儿干巴巴地耗时间。本宫能请人造出地坑院,就能护住那里,毕竟那一大片地的地契也是本宫的。”
“晋王殿下还未登基,先要太医院郑院使全家陪葬,惹得群臣以死相逼;现在又派人残杀慈幼局孩童,甚至对本宫下手,这样的消息传出,群臣必定再次死谏。”
“到时你又如何应对?”
“晋王殿下,群臣背离,您就算坐在高高的龙座上又算什么?”
“即使你现在对本宫下手,本宫仍然如是说。高高在上的帝位,华美大气的龙椅,背负的是整个大郸国运和百姓生计,而不只有你的私心。”
晋王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大长公主一眼,嘴角又有了笑意,态度大转变:“大长公主,您说对了,大郸以仁孝治天下,阿娘的心愿,当儿子的总要想方设法实现。”
“至于本王自己的心愿,不论阻碍是什么,自然要扫清。”
“不送。”大长公主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晋王大步流星地离开,头也不回地踏入黑夜,等他上了马车以后,大公主府内走廊上的灯笼逐个摘下吹灭,整座府邸越来越暗,直到与黑暗融为一体。
……
凌晨两点刚过,王强拿着手电沿着医院外墙走了一大圈,刚走到门卫小屋准备进去,就看到东边的远处有跳动的亮光,亮光再近些就发现,是一列车队夜行。
王强观察车队来的方向,正想分辨是从国都城来,还是从地坑院来,还没分清时发现,车队竟然有两支……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