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文浩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医馆嘛,当然需要病患。”
  “哦。”赵鸿把飞来医馆日常的语气词学了个十成十,连摊手都学会了。
  文浩看着赵鸿走进抢救大厅,嘿,这小子已经能看懂巨幅广告屏了,不赶紧贡献点病患?好歹安排文武大臣来这里体检啊。
  邵院长不放心,转悠一圈回到老年病房,金老正躺在床上看智能机,是的,在魏璋和古丽的要求下,用了好几年的老年机被淘汰了。
  金老看着邵院长,打趣:“垃圾都清干净了还不高兴?”
  邵院长想了想:“大郢的任务,完成一项都只给一部分,这第五项任务给得是不是有点多?”
  金老意味深长地回答:“很简单,憋大招呢。”
  邵院长忽然就有点紧张:“能憋什么大招?上次最后都有地震了?这次不会发洪水吧?”
  两人都被三连问给惊了。
  “呸!呸!呸!”邵院长强行挽尊,“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好担心的?”
  金老点头:“担心没用倒是真的。放心吧,抢救大厅那三位老臣被治好的消息传出去,我们就不用愁病人。”
  邵院长终于放松下来,在病房卫生间里刷牙洗漱,洗着洗着又探出头:“可是,完成这次任务只有十天时间!十天后,医院会停电!”
  金老脸上的笑容凝固。
  第63章
  与此同时, 月光撒满国都城内外,只不过方沙城的飞来医馆亮过月光,而国都城内, 月光是惟一的亮度。
  前太医院郑津院使窝在牢里,盯着小窗外的月光,只一会儿就眼花了,此前头上只有三五根白发,短短七日就全白了。
  如果是在太医院, 忙碌的日常, 七日只是一晃眼。
  但自从春禧殿惊变以后, 郑津都是浑浑噩噩的, 先是活不过二月初六,后来就听说大长公主出面, 把郑家老小的死期延后到了明妃下葬的那日, 之后就全家收押在此。
  因为春禧殿寿宴的排场很大, 只舞伎、乐师和百戏团就有九十九人,寓意长寿久久;而郑家上下老小连家仆, 共有六十三人。
  郑津知道这种临时牢狱会非常拥挤, 但真正走进时才发现,猪圈都比这里干净整洁百倍, 脚下草泥墙上全是说不清的污秽,恶臭直冲天灵盖。
  被关进来就听到周围的干呕声,一刻钟后, 只觉得五感尽失才能活下去。
  “士可杀,不可辱!”可这样屈辱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郑津窝在脏污的角落扪心自问,从行医那日起就谨遵师命,对每位病患都竭尽全力,不论结果如何都问心无愧,无论是疑难杂症还是烈性疫病从不推辞,多少次自己也落到性命垂危的地步。
  不是“好人有好报么?”为何落得如此屈辱的结局?
  可郑津并没能思考多久,就被对面牢笼里的一声惨叫吓得抬头,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抱着瘫软的孩子嚎啕大哭,哭了没多久就大喊:“孩子别怕,阿耶这就去陪你……”
  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中年男子撞墙而死,父子俩倒在没到脚背的污秽里,周围的人只是下意识避开,甚至没人探一下鼻息,也没人叫看守,更多的只是平静的疯癫模样。
  “人命如草芥”这五个字浮现在郑津的脑海里,隔着两层牢门,隐约能看到将来的自己,不是病死就是不堪受辱自尽。
  郑津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儿女,还有生活在一起的叔伯子侄,满满当当一家子什么都没做错,只因为自己没救回明妃,就落到这种田地。
  一时间,郑津心中的悲愤到了极点,可这时,除了悲与怒,什么都做不了。
  等了又等,狱中看守终于慢吞吞地走过来,愤愤地啐了一口:“真晦气!”然后把郑津对面牢笼里的父子俩拖走,一路都是渍渍的水声,异味儿更浓了。
  郑津忽然就有些羡慕这对父子俩,大概是家里仅剩的两人,所以了无牵挂地去了,可自己不行,按大鄣律,全家定罪,若有人脱逃或自尽,其他人受罚。
  郑津对家人满满的歉疚涌上心头,即使身为太医院院使也不过正六品,薪俸也只够勉强维持全家生计,过的日子实在很寻常。
  尤其是青梅竹马的妻子,操持着一大家子,总想着能带她春日踏青、上巳戏水,却始终未能成行……现在,因为自己也困在污秽里,郑津把牙咬得咯咯响。
  傍晚时分,看守推着车来发吃食,在阴暗的光线里,每人一块胡饼和一碗水,都带着令人难以明状的恶心感觉。
  郑津根本吃不下,反倒是牢里的其他人把这些一抢而空,连碎渣都没放过。
  窝在角落的郑津就这样度过整晚,思绪仿佛被异味吞噬,只剩混沌,牢里吵架打架的不在少数,动静很大但看守不管不问。
  第二天一大早,晨曦从小窗透进来,照着飞舞的微尘,落在郑津身上。
  不知怎么的,郑津听到看守走进来,脚步声干脆利落,与昨天懒洋洋的完全不同。不仅如此,不止一名看守,而是一群。
  郑津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提全家上路,虽然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但随着整齐的脚步声,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
  原来,即使落到这种田地,自己仍然不想死。
  为什么呢?
  出乎意料的是,看守们只是找了一间通风最好的牢房,这间牢房与其他牢房的距离也略远,把里面的人都赶到其他牢房里去,提着水桶和扫帚、蒙上面巾,开始打扫。
  用了不少时间,这间大牢房的地面和墙壁都被清扫干净,看守们又搬了平整的木架摆进去,还在架面上铺了厚厚的稻草,一层又一层,最后摆了恭桶和一张桌案,还有一架屏风。
  桌案上摆了厚厚的粗布衣物、一套又一套,还有鞋子。
  整个大牢里顿时像煮沸的熟水锅,闹得不可开交:
  “什么样的人物要进来这里?”
  “就是,凭什么只那一间布置得这么干净?”
  “也不知道看守收了多少好处?”
  “……”
  正在这时,一名完全陌生的看守打开了牢房大门,高声说道:“郑津和郑家人都出来!”
  郑津的心彻底凉了,慢慢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回答:“是。”
  “屏风那边有个浴桶,洗一下换上衣服。”看守的声音比寒冬的夜风更让人发寒。
  “哟喔,就是死之前换得干净体面点嘛。”
  “难怪了……”
  “哎,郑院使啊,当初你不眠不休照顾病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住口!”一名看守出声阻止。
  郑津笑了,笑得非常苦涩:“医者父母心,哪能想这么多?”说完,一头钻进干净的牢笼,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了,泡在浴桶里清洗干净,全身都换上了粗布衣服。
  随后,郑家男丁们也个个走进去,浴沐更衣,收拾干净。
  郑津站在他们面前,一揖到底,鼻子发酸:“郑津对不住各位。”
  看守们提了两个大木桶,一撂粗碗,把桌案上摆满了水和胡饼:“吃吧!”
  有个尖酸的咯咯直笑:“哟,断头饭也只有胡饼,真寒酸。”
  郑津和家人们一言不发,默默地吃完早饭,却发现牢笼已经锁上了,大家面面相觑,不是要上路吗?
  看守们一句话都没说,像往常一样分发早食,清点人数。
  郑津和家人楞住。
  直到看守们压制了牢笼里的吵闹和打架,有一名看守走到大牢笼旁,轻声说:“郑院使,您千万别灰心,有人正在替您想法子。”
  郑津茫然地打量看守:“您是……”
  “您放心,都是自家兄弟,您需要什么尽管说,”看守憨憨地笑了笑,“只要我们在这儿一日,您就不会有事”。
  郑津和郑家人听完都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郑院使,去年疫病时您救了我们全营的兄弟,我们这些粗人大字不认一个,但都记在心里。”
  “郑院使,您放心,女牢那边也有人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郑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们这是违令的……”万一被晋王知道不仅会掉脑袋,还会累及家人啊。
  看守还是憨憨地笑:“那又怎么样?”说完就没事人似的出去了。
  “哎……”郑津简直不敢相信。
  然而,令郑家人更加不敢相信的事情还在后面,当晚,看守们不仅送来了胡饼和水,还要肉、鱼和麻饼……小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不说,还提着两个大食盒。
  郑津看着都傻眼了,被晋王拿了全家,朝中大臣和太医院同僚们肯定避之惟恐不及,有谁不怕触怒晋王而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照顾?
  不仅是郑津,整座牢笼的犯人都惊呆了,回过神以后就吵翻了天:“我们为什么没有?”
  “你们到底收了郑家多少好处?”
  看守手中的铁棍一敲牢笼,发出不小的响动,大喝一声:“这些是国都城百姓听说郑院使全家被抓,下午自家做好送来的,有鱼有肉,还有新挑的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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