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们真信这是惊马?”
  “哦?”留着撇小胡子的张客有了兴趣,“难道不是?”
  说及此事,戴仪瞬间得意起来:“前些日子常太保归京,御史台参了他擅自调兵缉拿出逃的临淄盐枭,沿途伤了百姓,太保便上奏称只轻伤了三人。没想到那份正好流到潘良手里,不依不饶地驳了回去,说常太保‘乘伪行诈,分明害了三百余名无辜百姓伤亡’,他又不是监察处的,费这神做什么,反倒连累我们多看这么些案牍,还惹了太保不痛快!那潘良定是……”
  他言毕,被同僚使了个眼色,便看了眼邻座的沈清和,笑说:“沈给事,我们只说些闲话,你当听个乐。”
  沈清和莞尔一笑,“早听过太保威名。”
  戴仪:“那是,和陛下一起平叛的大功臣,哪是人随便唆弄的。那潘良一介寒门,根子里带的酸气儿,转不过弯来。”
  沈清和微笑,不置可否。
  ……
  不过短短一日,沈清和已经能独立撰写票拟,同为给事郎的几人开始还不信,见他的文书确实尚可,索性高高兴兴地将原本潘良的活分给了沈清和,他们也落个轻松。
  -
  翌日,沈清和踩着点到了值房,那个名叫潘良的给事郎还是没来,倒是有个小内监找他,说是陛下传他随驾。
  小内监引沈清和到一处小案,“沈给事便坐这里吧,陛下还有两刻才下朝。”
  内监走后,沈清和便好奇环顾四周,皇帝的办公室和自己想象中的出入很大。这含章殿外琉璃作瓦,镶绿剪边,内部不过是比平常房间大些,也没有什么精巧华贵的物件点缀,窗台上甚至还摆了两盆含苞的素兰,侍从都在外面,珠帘相隔。
  昭桓帝应该是在中间那张御桌上省事,和他的小几隔得不远。那桌上不过笔洗,镇纸,还有一块方砚而已,角落几枚小印立着,比原主这个纨绔的书桌还简洁干净。
  倒是意外地切合他对昭桓帝的印象。
  跪坐在自己的那方矮几前,沈清和手边堆叠好一摞奏章,便开始写今日票拟。不得不说,大部分上奏确实很无聊,翻来覆去请安上贡的车轱辘话,他寥寥几笔就能解决,只一些民生内政的事,才要停下来仔细斟酌。
  这会儿便看到了一封军费相关的呈报,沈清和与系统在脑子里交流,一时入神竟没听到昭桓帝进来,到跟前了他才一惊,连忙起身,结果被那小矮几绊了一绊,小腿肚撞得生疼。
  “嘶——”他倒吸口气,抖着手道:“臣拜见陛下。”
  昭桓帝托住他的手肘,“都当给事郎了,怎么还是毛毛躁躁。”
  听措辞是责备,但沈清和分明看到了昭桓帝含笑的眼,知道只是说着玩。
  大雍的九五之尊,好像总喜欢和他玩笑。
  昭桓帝视线在少年一身青袍上转过,突然伸手虚虚比了比他的腰。
  沈清和吓一跳,他竭力控制自己腰腹处震颤的肌肉,没有躲开。
  “衣服宽松了些。”深色朝服还没换下的昭桓帝和煦询问,“用过朝食没有?”没等他回答,就让内监把那碟刚挨到御案的糕点,转而放到沈清和的矮几上,“看这些是有些无趣,要觉得没意思,便让宫人带你出去转转。”
  沈清和脑子越发糊涂,口中绝对是诚惶诚恐:“多谢陛下。”
  御笔朱批,殿内一时无声。
  沈清和原本觉得和顶头上司待这么近,绝对是心烦得紧。只是殿内白麝香舒气松心,他便也能静下心细细思量,虽然昭桓帝对他态度是好的过头了……但比起当某些目中无人自以为是领导的下属,体验感毋庸置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清和向来不是个喜欢为难自己的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心思定了便继续办事。
  他身上是有些事业狂属性,昭桓帝速度也快,内侍已经内外跑了几趟,搬运处理好的奏章。
  青衣少年完成最后一笔,揉着手腕放松筋骨,昭桓帝那堆山积海的奏疏也只是下去一些。他凝神看了会儿,发现那些奏疏中夹带的票拟昭桓帝是看也不看,每一份都亲自阅过才下笔批复。
  从小镇做题家到事业狂,沈清和的慕强属性绝对点满。只要业务能力到达一种极致,不违背公序良俗的情况下,沈清和都能无条件给人加滤镜,何况昭桓帝身上还自带一股大佬气质,让人心悦诚服觉着靠谱。
  虽然大雍国势比他想的还糟糕,内部也筛子一般,但如果昭桓帝足够强,他也可以忽视心里那点怪异,死死扒住这根金大腿!
  ——为了能提早退休养老,也能勉强奋斗一下。
  或许是沈清和的目光过于炙热,昭桓帝理所当然停了朱笔。
  “无聊了?”
  沈清和摇头:“臣写完了。”
  昭桓帝哄小孩般,“玩儿去吧。”
  领导叫你休息,真休息你就输了,职场小能手沈清和如是道。
  青袍少年走到昭桓帝五步外,轻快道:“陛下的墨干了,我替您磨墨吧!”
  昭桓帝允了,他便走了几步,很有分寸地离御案不远不近,捡了墨条往砚台里加清水。
  身后晋昌看他动作心口一跳,陛下心爱的端砚,哪里能下这重手!忙道:“哎沈公子,这墨不可……”
  昭桓帝头也不抬说了声无碍,晋昌瞬间噤声,更是心惊,陛下对沈家公子未免也太好……
  沈清和觉出是自己做错了事儿,他手里拿着磨条,疯狂给晋昌公公使眼色,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弄。晋昌哪里敢再多说,只一个劲儿摇头,给沈清和都看懵了。
  “随意就好,工具而已。”昭桓帝放下笔,递了块巾帕,“包着,别脏了手。”
  “哦好…是陛下。”沈清和不矫情,就自己的来,很快清水就成了一汪墨水。
  害,吓他一跳,还以为哪里搞错了,这不是能成嘛!
  他嗔怪地看了眼晋昌公公,大方展示他磨好的墨。
  晋昌讪讪一笑。
  “嗯?”昭桓帝捡着一份奏章,信手捏着上边附夹的票拟,“这是你写的?”
  沈清和闻言凑近去看,点头称是。
  心道不是不看吗,怎么正好注意到这份,难道是哪里写的不对?
  昭桓帝下一刻便解答了他的困惑:“字差了些,要好好练练。”
  “……是。”原来是要说他字丑啊。
  “内容尚可,堪为一用。”
  昭桓帝说道,依着票拟批到纸上。
  第12章
  午间散了值,沈清和告退后便出了含章殿,正好晋昌要去膳房看飱食。二人同行了一段,青衣少年连忙拉住身边大监衣袖。
  “公公留步!”
  晋昌回头,笑容满面:“给事郎有什么事儿呀?”
  沈清和凑近了道:“这些日子我总是百思不得解,陛下厚德载物是不假,可我瞧着旁人似乎也不像我这般……还请公公为我解惑。”他拱手行了一礼。
  别说他,晋昌也纳了闷,面上不显:“许是陛下看给事郎年纪小,人又聪慧,便多照拂一二,既是沛雨甘霖,其他人是求也求不来盼也盼不到,您便高高兴兴纳了,总不是坏事儿。”
  磨盘两圆的腔调,沈清和最终还是没得个准话,他揣着满肚子不明不白走了。
  晋昌回了含章殿,即刻有内侍进来通报,说是太后请昭桓帝去用膳。
  萧元政闻言笔墨不停,等案上这篇批复写完才搁了笔,拂过镇纸将折页压实,才出了含章殿。
  凤阳台处内宫正东面,楼阁池水相绕,台内以椒涂壁,气息芬芳,冬来也如春一般。
  新鲜的炙菜足有几十碟,摆满一桌子,煮、炖、燕、羹、烹、炮无所不有。
  太后梳着高鬓坐在桌前,金凰玉凤盘踞其上,山眉黛黑,妆容精致,保养得宜,和昭桓帝坐在一起不像母女,倒像一对姊弟。
  “陛下许久不来凤阳台,都要以为你忘记我这个母亲了。”常太后染甲鲜红,微微掩着嘴角。
  “外朝事务繁忙,是朕疏忽了。”萧元政在太后对侧坐下,“太后召唤,是有什么事吗?”
  常氏接过女侍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我是内眷,成天待在宫里,哪里能有什么事,皇儿近日倒是和我愈发生份。”她掀起眼皮:“就算朝里事务繁忙,你是一国之君,也不能累坏自己,世上多是能人异士,都能为大雍分忧。”
  萧元政颔首:“母亲说的是。”
  太后:“哥哥近日从边疆回京述职,到宫中看我时还特地带了些驼蹄羹,大雍少有这样的珍馐,特叫皇帝也尝尝。”
  女侍奉了盏乳白汤盅来,色泽鲜亮,炖得微微发稠。
  萧元政用汤匙尝了两口,“确实是佳品,国舅有心了。”
  “哥哥回来还念你,说想起曾经与你联袂大败逆王时的自在日子,还说你远在京都不曾去塞外看看,这回定要你也尝个鲜。”太后挟了两口便不再动筷,“只是近日似有麻烦,我们兄妹能见面的日子都少了,我一个内宫妇人也说不上话,只能让皇儿多看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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